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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金鳳接着問道:「我看姐姐這等細條條的個身子,這等嬌娜娜的個模樣兒,況又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怎生有這般的本領?倒要請教。」那姑娘道:「這也有個原故。我家原是歷代書香,我自幼也曾讀書識字。自從我祖父手裡就了武職,便講究些兵法陣圖,練習各般武備,因此我父親得了家學真傳。那時我在旁見了這些東西,便無般的不愛。我父親膝下無兒,就把我當個男孩兒教養。見我性情合這事相近,閒來也指點我些刀法槍法,久之,就漸漸曉得了些道理。及至看了那各種兵書,才知不但技藝可以練得精,就是膂力也可以練得到。若論十八般兵器,我都算拿得起。只這刀法、槍法、彈弓、袖箭、拳腳,卻是老人家口傳心授。又得那位老英雄贈我的這頭驢兒。這驢兒日行五百里,但遇著歹人,或者異怪物事,他便咆哮不止,真真是個神物。因此任我所為,就把個紅粉的家風,作成個綠林的變相。這便是我的來歷。我可不是上山學藝,跟着黎山老母學來的。」張金鳳也嫣然一笑。
張老夫妻在旁聽了,只是點頭咂嘴。安公子說道:「方纔我看那些和尚都來得不弱,那個陀頭尤其凶橫異常,怎的姑娘你輕描淡寫的就斷送了他?今聽如此說來,原來家學淵源,正所謂『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了!」
十三妹道:「你先慢講這些閒話。如今我的話是說完了,要請教你了。你我在悅來店怎的個遇見,怎的個情由,他三位無從曉得,也與他三位無干,此時不必饒舌。只是我臨別的時節那等的囑咐你,千萬等我回來見面再走,你到底不候着我回店,索性等不到明日,倉猝而行,這怎麼講?這也罷了,只是你又怎的會走到這廟裡來?倒要請教。」
安公子聽了這話,慚惶滿面,說道:「姑娘,你問到這裡,我安驥誠惶誠恐,愧悔無地!如今真人面前講不得假話,我在店裡聽了姑娘你那番話,始終半信半疑。原想等請了褚一官來,見了他再作道理。不想那請褚一官的騾夫還不曾回來,那店主人便來說了許多的混帳話,我益發怕將起來。正說著,兩個騾夫回來,又備說那褚一官不能前來,請我今晚就在他家去住的話。那騾夫、店家又兩下里一齊在旁攛掇,是我一時慌亂,就匆匆而走。不想將上那座高嶺,又出樁岔事,連那不通人性的啞吧畜生也欺負起人來,忽然的一驚,就跑到此地。要不虧兩個騾夫沿途保護,他還不知跑到那裡才止。偏偏的又投了這凶僧的一座惡廟,正所謂『飛蛾投火,自取焚身』。姑娘,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讀書一場,不得報父母的大恩,倒誤了父母的大事,已經十死莫贖了!如今幸而不死,又把姑娘你一片俠腸埋沒得曖昧不明,我安龍媒真真的愧悔無地!」
十三妹道:「你也曉得後悔?我索性叫你大悔一悔。你不但不曾認清我這番好意,你連那騾子的好意都辜負了。聽我告訴你,你方纔口口聲聲罵的那個欺負你的畜生,正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心心唸唸感激的那兩個騾夫,倒是你的勾魂使者!」安公子聽了,吃驚道:「姑娘,你此話怎講?」那張老夫妻二人合張金鳳聽了這話,更摸不着頭腦。只聽姑娘望着大家說道:「今日這場是非,也叫作『合當有事』。我今日因母親的薪水不繼,偶然出來走走。不想走到岔道口的山前,遇見兩個人在那裡說話。我騎着驢兒從旁經過,只聽得一個道:『咱們有本事硬把他被套裡的那二三千銀子搬運過來,還不領他的情呢!』我聽了這話,一想,這豈不是一樁現成的事?與其等他搬運,我何不搬運來用用?因把牲口一帶,繞到山後,要聽聽這樁事的方向來歷。」安公子便問道:「究竟是兩個甚麼人呢?」十三妹笑道:「好叫你得知,就是你感激不盡的那兩個騾夫。」說著,便把他怎的抱怨,怎的商量,怎的說不到二十八棵紅柳樹送信,回來怎的賺安公子出店上路,怎的到黑風崗要把他推落山澗,拐了銀子逃走的話,說了一遍。又把自己如何借搬弄那塊石頭搭話才得說明,臨別又如何諄諄的囑咐安公子不可輕易動身,他到底懷疑不信,以致遭此大難,向張金鳳並張老夫妻訴了一番。
張金鳳這才得明白這姑娘的始末根由。就連安公子也是此時才如夢方醒,只聽他說道:「姑娘,我安龍媒枉讀詩書,在你覆載包羅之下,全然不解。如今看了你這番雄心俠氣,竟激動我的性兒了!我竟要借你這把鋼刀一用?」說著,伸手就拿那刀。十三妹一把按住,問他道:「你這又作甚麼?這個東西可不是頑兒的,一個不留神,把手指頭拉個挺大的大口子生疼,要流血的。你嬤嬤爹又沒在跟前,誰給你吹呀?」只見他滿臉通紅,說道:「這也顧不及許多了,姑娘,你務必借我一用!」十三妹說:「你要作甚麼罷?」安公子道:「我要尋着那兩個騾夫,把這大膽的狗男女碎屍萬段,消我胸中之恨!」
十三妹道:「這樁事不勞費心,方纔那位大師傅不曾取你的心肝的時候,二師傅已就把他兩個的心肝取了去了。你若不信,給你件憑據看看。」說著,向懷裡掏出那封信來,遞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