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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壽答應着,吸了一口煙,辭謝四人,仍上樓去。只見匡二和潘三做一堆兒滾在榻床上。見了張壽, 潘三慢慢兒坐起,對匡二說:「我下去一會兒。你可不許走。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又囑咐張壽:「你坐會兒,別走!」說著,就下樓去了。
張壽輕輕地和匡二說了些話。大約過了半個鐘頭,聽見樓下四個人作別聲、潘三款留聲、老媽子送出關門聲,先後發作。隨後潘三就喊:「下來吧!」餘慶低聲問張壽:「樓上是誰呀?」張壽低聲回答:「是匡二。」
匡二和張壽同到樓下房間。張壽有事情要走,匡二想跟他一起去。潘三哪裡肯放?一面請張壽再坐會兒,一面把匡二拉到床前籐椅上,倆人疊股而坐,密密長談。張壽只得等着。那潘三嘀嘀咕咕說了半天,不知說的什麼事情;匡二只是連連點頭,並不答話。等到潘三說完了站起來,匡二還在獃獃地愣神兒。張壽喊了他一聲:「走不走哇?」匡二方纔醒過碴兒來。臨出門,潘三又趴在他耳朵邊說了幾句,匡二依舊點點頭,這才和張壽一起踅出居安裡。
到了外面,張壽問:「潘三跟你說什麼?」匡二說:「她瞎咧咧呢!說是還清了賬,要嫁人了。」張壽說:「那麼你去娶她好了。」匡二說:「我哪裡有這麼多洋錢哪!」
走到路口,匡二要往尚仁裡楊媛媛家,於是倆人分路。
第五十四回
姚季蒓醉宿勾攔院 馬桂生籠絡河東獅
張壽來到兆富裡黃翠鳳家,見門口停着七八頂出局的轎子,知道檯面還沒有散。進門碰見來安,忙問:「局齊了嗎?」來安說:「快要散了。」張壽問:「王老爺叫的誰?」來安說:「叫了兩個呢:沈小紅和周雙玉。」張壽又問:「洪老爺在嗎?」來安說:「在。」
張壽心想:洪善卿必然叫的是周雙珠;雙珠出局,必然是阿金跟來。於是趁空溜上樓梯,從帘子縫兒裡窺視。這時候檯面上拳聲響亮,酒氣蒸騰。羅子富和姚季蒓倆人合擺一莊,自稱「無底洞」,不限杯數。大家都不服,王蓮生、 洪善卿、朱藹人、葛仲英、湯嘯庵、陳小雲聯合起來,稱為「六國」。於是合縱聯橫,車輪鏖戰,都不許相好的和老媽子、小大姐兒代酒,其勢洶洶,各不相下。為此比往常格外熱閙。張壽見阿金在雙珠的身邊站着,就取出一個哨子「嘟」地往裡一吹。席間眾人並未覺察,阿金聽見,悄悄兒地溜了出來,約張壽隔日相會。張壽大喜,仍下樓去。阿金也溜回房內。席間眾人只顧豁拳飲酒,全沒注意。
這一閙,直閙到夜半十二點鐘,全席的人大都有些醉了,方纔罷休。出局的倌人也特別巴結,竟沒有一個先走的。
席散之後,姚季蒓拱手向王蓮生及眾人說:「明天奉屈一敘,並清諸位光臨。」回頭指着自己叫的倌人說:「就在慶雲裡她那兒。」眾人應諾,又問:「貴相好是不是叫馬桂生?以前可沒見過呀。」季蒓說:「我也是剛做的。從前是朋友在叫,如今薦給我。我也是隨便叫叫。」大家都說:「挺好的嘛。」
於是客人、倌人紛紛告辭,相繼下樓。好在都有老媽子、小大姐兒左右扶持,還不至于醉倒。
子富送客回房,翠鳳看他的面色,還不算大醉,就相陪坐下,問他:「為什麼大家都要請王老爺吃酒哇?」子富說:「他要到江西做官去,我們老朋友,總要給他餞餞行嘛。」翠鳳失聲感嘆:「這一來沈小紅要苦了!王老爺在這裡,巴結點兒再做做,總還可以;如今一走,就沒指望了。」
子富說:「不知道為什麼,近來蓮生和小紅好像又好了點兒了。」翠鳳說:「到了如今。就是再好,也沒有用了。都怪小紅打錯了主意。當初要是嫁給了王老爺,如今就不要緊了。跟了去當太太也好;再出來做生意也好。」子富說:「小紅自己要找樂子,姘了個戲子,怎麼肯嫁人?」翠鳳嘆息說:「倌人姘戲子的多得是,就是她吃了虧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吃過午飯,子富想到明園去逛逛,讓高升去喊兩輛馬車。正好黃二姐走來,翠鳳請她坐下,寒暄兩句,順口問她生意怎麼樣。二姐皺眉搖頭說:「別提起了。你在的時候,多麼興旺!如今不行了,連金鳳的局都少了。想再買個討人,又怕不好,像諸金花那樣;就這樣將就下去呢,也不是個事兒。所以跑來跟你商量,看有什麼好辦法沒有。」翠鳳說:「這可要你自己拿主意了,我也不好說。買討人也實在難;就算人好,生意好壞哪裡說得定?我如今也沒什麼生意。」二姐沉思不語,翠鳳也就不再說什麼。
一會兒高升來報:馬車到了。二姐只好告辭。於是子富帶著高升,翠鳳帶著趙媽,各坐一輛馬車,到了明園,在正廳坐下喝茶聊天兒。
子富說:「你媽是個沒用的人,還要你去管管她才好。」翠鳳說:「我去管她幹什麼!我早就叫她買個討人,她捨不得洋錢,不聽我的話。如今沒有生意,倒來問我有什麼法子。再給她點兒洋錢她就高興了。」子富不禁笑了起來。
倆人說起沈小紅,翠鳳說:「小紅其實也是個沒用的人。王老爺做了張蕙貞麼,那叫再好也沒有了;先不去說穿,只在暗底下擠兌王老爺,那才叫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