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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已經到了正午,管家進來安排桌椅。瑤官趁機悄悄兒把琪官拉到廊下,問她說:「大人叫咱們一起拜姊妹,咱們拜嗎?」琪官說:「大人吩咐的,當然只能依從,就一起拜拜也不要緊。」瑤官說:「那麼咱們三個拜的就不算了?」琪官說:「你這個人真死腦筋!怎麼能不算呢?咱們三個人彼此說得來,才拜的姊妹,拜了無非以後要更好一些。如今大人叫咱們拜,好不好就是咱們自己的事兒了,大人還管得了那麼多呀?」
瑤官心裡明白了,連連點頭。聽見裡面坐席,倆人悄悄兒捱身進去,掩在一邊。不想韻叟特命琪官、瑤官一同入席,坐在冠香肩下。琪官、瑤官第一次當眾坐席,斂手低頭,覺得頗為侷促。
酒過三巡,菜上五道,韻叟忽然對天然說:「你這次到上海來,帶了許多東西,都沒有什麼用處。我要你一樣好東西,你總不肯送給我。今天給你餞行,再要客氣,可就晚了。你說,肯不肯送給我?」天然大驚,忙問是什麼東西。韻叟呵呵笑着說:「我要你肚子裡的東西。──趙二寶那裡,你還做了副對子送給她,我這裡,連副對子也沒有,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天然恍然大悟,笑說:「我見年伯府上四壁琳瑯滿目,都是名人書畫,哪敢獻醜?既然年伯不以淺薄見棄,緩日一定呈上候教。」韻叟拱手道謝。
鐵眉聽韻叟說是給天然餞行,問是怎麼個意思。天然說:「接到家信,要我月底回去一趟。」鐵眉說:「那麼我也應該為你餞行一次呀!」韻叟說:「你要給他餞行麼,跟仲英合個伙兒,乾脆定在二十七日,就在我這裡,不是挺好?」鐵眉說:「再早點兒也可以嘛!」韻叟說:「再早點兒沒有空。從明天到二十四日,大家都有事情;二十五日是高、尹二位餞行,二十六日是陶、朱餞行,你和仲英,只好定在二十七日了。」鐵眉就跟仲英約定,天然拱手道謝。
小贊把謄清的《海上群芳譜》呈上,韻叟看了,讓四座傳閲;又叫管家到志正堂中安排香案。仲英一看,見寫的是一筆《靈飛經》小楷,娟秀可愛,把小贊打量了一眼。亞白訕笑着說:「你別看輕了他,他的頭銜叫做『贊禮佳兒』,也叫『茂才高弟』。」痴鴛插口說:「你自己麼,喜歡被人家罵兩聲,又何苦捎上我?」小贊「嗤」地笑了,仲英卻一些兒也不懂。
痴鴛解釋說:「他是贊禮的兒子,所以都叫他小贊。他有時候做點兒詩文請教我,亞白就跟他打岔,出了個對子叫他對,說是『贊禮佳兒』。他對不出,亞白就說:『我替你對了吧,「茂才高弟」,豈不是個絶對?』」仲英朗聲念了一遍,說:「果然對得不錯。」
小贊接過《群芳譜》,送到別桌上去。痴鴛在仲英耳邊悄悄兒地說:「你看他年紀輕輕的,卻壞得很呢!他爹問他:『高老爺的對子,你幹嗎不對?』他說:『我對出來了,因為尹老爺在座,我不好說。』他爹問他對的是什麼,他說:『我對的是「尚書清客」。』」仲英不禁大笑說:「幹嗎不對『狎客』呀?乾脆罵得痛快點兒,豈不更好?」亞白和痴鴛一齊大笑。
上到最後四道菜,管家準備鷄缸杯更換。大家止住,都要留量,打算晚間暢飲。韻叟也不勉強,用飯散席。
飯後,韻叟請眾姊妹團拜,請諸位老爺監盟。眾人遵命,各率相好從拜月房櫳來到志正堂。只見堂前湘簾高高挑起,堂中燭焰雙輝,香煙直上,地上鋪着大紅氆氌氈。眾人散立兩旁,監視行禮。小贊在下唱名,眾姊妹按齒排班,雁行站定,一齊朝上拜了四拜,又轉身對面拜了四拜。禮畢,各照所定輩份,互相稱喚。霞仙二十三歲,最長,是「大姐姐」,浣芳十二歲,最幼,是「十四妹」。其餘序齒各稱姊妹。
韻叟高興之極,諄諄囑咐眾姊妹從今往後一定要和睦相處,毋忘今日之盟。眾姊妹含笑答應,跟隨眾人,踅下志正堂來。
堂前高台下面,有一匹小小的棗騮馬,帶著鞍轡,在那裡吃草。文君過去帶住,聳身騎上,在箭道上跑了兩個來回。眾人都站在一邊,看著她跑。
琪官一回頭,不見了韻叟。四處尋找,見他獨自一人,往西邊踱去。琪官暗地里拉了瑤官,緊步追上,跟在後面。韻叟並未覺察,只顧往拜月房櫳一路踱去。踱到山坡下面,突然斜刺裡閃出一個人來,躡手躡腳鑽進竹林中去。韻叟只當是淑人在捉蟋蟀,也躡手躡腳地跟上,想去嚇他一嚇。到了跟前,方纔看清,原來是小贊在那裡打手勢,像是向人央求的樣子。韻叟止步,故意咳嗽一聲。小贊嚇得面如土色,垂手側立,不則一聲。韻叟問:「還有個什麼人?」小贊吶吶地答:「沒有別人在這裡呀!」瑤官在後面用手指着說:「喏,喏!」韻叟不提防,也吃了一驚。琪官丟個眼色給瑤官,叫她別說。韻叟卻又盤問瑤官:「剛纔你說什麼?」瑤官不得已,用手指了指。韻叟再回頭看前面,果然影影綽綽地有個人穿花度柳而去。堂前高台下面,有一匹小小的棗騮馬,在那裡吃草。文君過去聳身騎上,眾人站在一邊看著她跑。
韻叟喝退了小贊,帶著琪官、瑤官拾級登坡。這山坡在拜月房櫳的背後,滿山上種的都是桂樹。中間蓋了三間船屋,名叫「眠香塢」。韻叟踱進內艙,坐在胡床上,盤問瑤官到底看見了什麼人。瑤官不答,眼看著琪官。韻叟就轉問琪官。琪官說:「我也沒看清楚。」韻叟「嗨」了一聲說:「我問你,還有什麼不便說的話?」琪官說:「不是咱們花園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