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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官聽聲音正是素蘭,就接應說:「我們來看看你呀!要睡了吧?」素蘭聽清了,高興地說:「快上來吧,我還沒睡呢!」瑤官說:「你沒睡,門可都關上了。」素蘭說:「你們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去開。」琪官說:「別開了,我們就回去了。」素蘭急得又招手又跺腳地說:「別走哇,我就去開門。」瑤官見她發急,慫恿琪官略等一等。不久素蘭的跟局大姐兒一層層開門出來,端着洋燭手照,照着倆人上樓。
素蘭迎進兩人,見面就問:「我要跟你們商量個事兒。你們倆今兒夜裡就睡在這兒別回去了,行麼?」琪官問她為什麼,素蘭說:「你看這個大觀樓,前前後後多少房子,只有我和一個大姐兒在這裡,陰森森的,叫人害怕,睡也睡不着。我正想到梨花院去找你們呢,恰好你們就來了。謝謝你們,陪我一夜吧,明天就不要緊了。」
瑤官不敢作主,轉問琪官怎麼樣。琪官琢磨了半天,說:「我們倆睡在這裡,其實也不要緊,只是如今不比以前,有點兒尷尬了。要麼,還是你到我們那兒湊合湊合吧,就是怠慢點兒。」素蘭說:「到你們那兒去最好,你別客氣了。」
當下大姐兒吹滅了油燈,端着洋燭手照,送仨人下樓,把一層層門反手帶上,扣好釕銱兒。琪官、瑤官引領素蘭、大姐兒慢慢地往梨花院走去。只見院門關得緊緊的,敲了半天,才有個老婆子從睡夢中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開了門。琪官急問:「還有開水嗎?」老婆子說:「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開水!茶爐子滅了好久了。」琪官說:「那你關上門去睡吧。」
四個人摸索着到了樓上琪官的房間裡。瑤官劃根火柴,點着了大姐兒帶來的洋燭手照,請素蘭坐下。琪官想抱走自己的鋪蓋,讓出大床給素蘭睡。素蘭不許她搬,一定要跟她同床睡,琪官只得依從。瑤官招呼大姐兒,把她安頓在外間榻床上。琪官端出一隻紫銅五更鷄來,燒水沏茶。瑤官取出各色廣東點心,裝了一大盤,請素蘭吃。素蘭深感不安。瑤官高叫一聲:「素蘭先生!」不聽見樓上有人答應,卻看見紗幔上有個人影兒,像是在側耳諦聽。瑤官又叫了一聲,那人才推開窗戶,探頭往下問:「誰在喊?」
仨人在燈下圍坐,促膝談心,問起彼此家中情形,可巧仨人都是沒有父母的,更覺得同病相憐,相親相愛。琪官說:「小時候沒了爹娘,那可真叫苦!哥哥嫂子哪裡靠得住?面子上對我挺好的,心裡老在轉我的念頭。小孩子不懂事,上了他的當還不知道。要是有個爹娘在,怎麼會到這裡來?」素蘭說:“一點兒不錯。我父母死了才三個月,我大伯就打開了我的主意,收了人家一百塊洋錢,要把我賣給人家做丫頭。我知道了,告訴舅舅。舅舅拿買棺材的錢還給了大伯,叫我出來做生意。誰知道舅舅也不是個好東西,我生意好了點兒,騙了我五百塊洋錢,到如今連人也不來了。
瑤官在旁邊默默地聽著,眼睛裡淚水盈盈,就要滾落下來。素蘭見了,知道她準也有痛心的往事,就問她:「你到這裡來有幾年了?」琪官代她回答說:「她的事兒,更叫人生氣!來的時候,是她爹送來的,她自己也叫她『爹』。後來我問她,才知道是她後娘的姘頭!」
素蘭說:「你們倆能一起來到這裡,運氣還算好的呢!我可真正是個苦命的人,落在那種地方,遇上點兒要緊的事情,只能自己一個人着急,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有什麼不高興,也只能悶在肚子裡,沒地方說去。要想找個知心點兒的老媽子、小大姐兒,那可難呢!」
琪官說:「你也總算稱心了,比我們可強得多。像我們,雖然說是兩個人,有什麼用啊?連自己的事兒都一點兒做不了主,再想幫別人,當然不成功。過兩年,誰知道我們倆還能不能在一起呢!」
素蘭說:「以後的事情,誰也看不見,怎麼知道有結果沒結果?沒有法子,只能過一天算一天,走着瞧罷哩。」瑤官插嘴說:「我們才是過一天算一天呢,你的事情,總算有點兒眉目了吧?華老爺跟你好得這樣,嫁了過去,現成享福,還有什麼看不見的?」
素蘭失笑說:「你倒說得輕鬆。照你這麼說起來,齊大人對你們也挺好的嘛,你們倆幹嗎不嫁給齊大人哪?」瑤官嗔着說:「跟你講講正經話,你倒拿我們打哈哈!」琪官點頭說:「話倒是正經話。做了個女人,大家都有說不出來的為難之處,外人怎麼會知道?只有自己心裡明白。想來華老爺對你好儘管好,終究不能十二分稱心,對不?」
素蘭一拍巴掌:「你的話算是說對了。可惜我不能長住在這裡,要不然,跟你說說心裡話兒,倒也不錯。」瑤官說:「這個誰說得定?我們出去也可能,你進來也可能。還是你說的那句話:走着瞧!」琪官說:「只要大家對心,倒不一定非住在一起不可。就是不在一起,心裡也是高興的。」素蘭聽了,欣然倡議說:「咱們三個人乾脆結拜姊妹,好不好?」瑤官搶着說:「挺好,挺好!結拜了,大家都有個照應!」
琪官正要說話,忽聽得外面歷歷碌碌,不知道是什麼聲響。琪官膽小,端上手照拉著瑤官出外照看。這時候明月早已經移過廂樓屋頂,繁星漸稀,荒鷄四叫,院子裡並沒有一點兒動靜。倆人兜了一個圈子回來,驚醒了榻床上的大姐兒,迷迷糊糊地問:「有什麼事兒?」倆人說了,大姐兒說:「是樓下在響啊!」再一聽,果然樓下又歷歷碌碌地響了起來,原來是班裡的女孩兒就睡在樓下,起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