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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也沒去聽她的,自己走出外間,擦了一把臉。趙媽正在收拾妝奩,勸了兩句,二姐就跟趙媽說:「倌人自己贖身,客人幫貼的也多得很。如果是羅老爺不肯幫,她算是我的女兒,也應該去跟羅老爺說說,照應我點兒才是;哪有羅老爺肯幫貼,她倒不許羅老爺幫的道理?是不是羅老爺的洋錢只許她一個人拿?」二姐氣得臉色發青,手指着翠鳳惡狠狠地數落。
翠鳳在房間裡吸水煙,聽見這話,笑着說:「媽,別說了呀!我不贖身了,再給媽做十年生意,一節麼千把塊洋錢的局賬,十年做下來有多少?」自己扳着指頭一算,又失驚打怪地說:「哎唷,局賬洋錢就有三萬多呢!那時候媽一高興,連贖身的洋錢也不要我的了,連說:『去吧,去吧!』」
幾句話說得子富也不禁發起笑來。二姐在外屋答腔說:「你別花言巧語地跟我打哈哈!你要跟我做冤家就做好了,看你有什麼好處!」說著,下樓去了。趙媽歸置完房間,也下樓去了。金鳳、珠鳳一齊進房來,都嚇得瞪直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翠鳳這才埋怨子剛說:「你怎麼一點兒腦筋也沒有哇?幹嗎要白送給她一千塊洋錢呢?有時候應該你花錢的時候,我跟你說了,你從來都不是痛痛快快地拿出來的;這會兒不應該你花錢,一千塊你倒又肯了!」子富被她說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從此,翠鳳贖身的事情,就不再提起。
過了一天,子富翻閲報紙,偶然在本埠新聞裡看見一條消息:
前晚粵人某甲在老旗昌狎妓請客,席間某乙叫東合興裡姚文君出局。因姚文君口角仵乙,乙竟大肆咆哮,揮拳毆辱,當經某甲力勸而散。傳聞乙餘怒未息,糾合無賴,聲言尋仇,欲行入虎穴探驪珠之計,因而姚文君匿跡潛蹤,不知何往雲。
子富看了大驚,將這新聞告知翠鳳,翠鳳卻不怎麼相信。子富就喊來管家高升,當面吩咐,叫他到大腳姚家打聽文君怎麼吃虧,是不是癩頭黿干的。
高升剛走出四馬路,就看見東合興裡衚衕口停着一輛皮篷馬車,車上坐著一個倌人,身段與文君相仿。高升緊跑幾步,到了跟前,才看清是覃麗娟。高升沒有理她,轉彎進了衚衕,到大腳姚家向打雜的問信。那打雜的只說跟癩頭黿沒關係,其餘的說不清楚。
高升正想返回,忽見陶雲甫從客堂後面出來,老鴇大腳姚在後面相送。高升站過一邊,叫聲「陶老爺」。雲甫問他到這裡來幹什麼,高升說是打聽文君的事情。雲甫低頭想了想,小聲地說:「其實並沒有那麼一回事兒,是編出來騙騙癩頭黿的。怕他不相信,故意上了報紙。這會兒文君在一笠園,平安無事。你回去給老爺說,別讓外面的人聽見。」高升連連答應,回去覆命。
雲甫在東合興裡衚衕口上車,一直駛進一笠園門內方纔停下。雲甫、麗娟下車,由管家帶路,從東轉北,繞到一個地方,背山臨湖的五間通連廳堂,名叫「拜月房櫳」。但見簾篩花影,檐裊茶煙,裡面卻靜悄悄兒的,聽不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雲甫、麗娟進去,見朱藹人躺在榻床上抽鴉片,旁邊坐著玉甫和浣芳,此外沒有別人。雲甫正要動問,管家稟說:「幾位老爺都在看射箭,就要來了。」
正說著,果然一簇冠裳釵黛,從後面山坡下兜過來。打頭的就是姚文君,打扮得英俊威武,巾幗英雄似的,與眾不同。周雙玉、張秀英、林素芬、蘇冠香都跟在後面,再後面是朱淑人、高亞白、尹痴鴛、齊韻叟和許多管家、老媽子。大家一齊在「拜月房櫳」聚集,隨意散坐。
雲甫見了文君,說:「剛纔我到你家裡去問,你媽說:癩頭黿昨天又來過,跟他說了倒挺相信的;就是那班流氓,七嘴八舌地有些閒話。我看也不大要緊。」
韻叟也對雲甫說:「有一樁事情要告訴你:令弟今天要回去,我問他有什麼事兒,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大家正可以熱閙熱閙,幹嗎急着要回去。令弟說是去了再來。我突然想起,明天十三,是漱芳的的頭七,大概就是為這件事情,所以他一定要回去一趟。我說漱芳命薄情深,既可憐又可敬,咱們七個人明天一起去吊吊她,公祭一罈,倒是一段風流佳話。」雲甫說:「那也得通知他一聲才好。」韻叟說:「不必了。咱們弔了就走,出來到貴相好那裡去吃局。我要去見識見識貴相好和張秀英的房間,大家去吵她們一天。」麗娟說:「齊大人別這麼客氣。我們那兒地方小點兒,大人不嫌骯髒,請過來坐坐,也算我們有面子。」
不久,傳呼開飯。管家就在「拜月房櫳」中央,左右分排兩張圓桌。大家無須推讓,挨次就位:左首八位,右首六位。韻叟數了數人數,驚訝地說:「翠芬到哪裡去了?今天一直沒看見她。」素芬回答說:「她起來了又睡下了。」痴鴛忙問:「是不是不舒服了?」素芬說:「誰知道她呀!好像沒什麼病。」
韻叟就叫老媽子去請。那老媽子一去半天,不見回覆。韻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說:「前幾天,我聽見梨花院裡,瑤官和翠芬兩個人合唱一套《迎像》,唱得倒還不錯嘛。」素芬說:「不是翠芬吧?她大麯會倒是會兩支,《迎像》可沒教過她呀!」冠香說:「是翠芬在那裡唱。她在梨花院聽先生教孩子們,聽會了好幾支了呢!」雲甫說:「《迎像》和《哭像》連下去一起唱,那可得有點兒真工夫。」亞白說:「《長生殿》裡,其餘角色倒是派得挺勻的,就是正生,在《迎像》、《哭像》這兩出裡吃力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