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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亞白點點頭說:「這是癆病。去年九月起病的時候要是就服『補中益氣湯』,一點兒事兒也沒有。當作傷風感冒治,也誤了點兒事。今天的病,並不是坐馬車引起的,不坐馬車也要舊病復發了。病的根源,是由於先天不足,氣血兩虧,加上脾胃又生得嬌弱。不過脾胃嬌弱的人很多,不至于都變成癆病;大概貴相好其人必定絶頂聰明,加上用心過度,所以憂思煩惱,日積月累,於是脾胃大傷。脾胃傷則形容羸瘦,四肢無力,咳嗽多痰,吞酸噯氣,飲食少進,經常發燒,終成癆病。如今不止脾胃失調,心腎也有所傷。煩躁、盜汗,只是開頭,過幾天腰膝冷痛、心慌心悸、惡夢譫語這些毛病都有可能出現。」玉甫介面說:「怎麼不是呢!現在就已經有這些毛病了:睡着了常常會大喊大叫,醒來了說是做夢;至于腰膝痛,已經很久了。」
於是亞白提筆蘸墨,想了一想說:「胃口既然淺薄,恐怕吃藥也難吧?」玉甫皺眉說:「可不是嗎!她還有個諱疾忌醫的毛病最不好:請來先生開了方子,吃了三四帖,剛剛好點兒,就停了。有個丸藥的方子,乾脆就沒吃過。」
亞白聽這麼說,略一思索,當即兔起鶻落,開了個方子,前敘脈案,後列藥味,或拌或炒一一註明,遞給了玉甫。子剛也過來一同觀看。浣芳只當有什麼好看的,扳開玉甫的胳膊擠進來也要看,見是滿紙草字,方纔罷了。
玉甫約略過目,拱手道謝,又問:「還要請教:往常她病了,總喜歡哭,喜歡有人陪着她說說話兒;如今不哭也不說了,是不是病勢有變?」亞白說:「不是的。從前是焦躁,如今是昏倦,都是心經上的毛病。要是能夠做到無思無慮,再加調攝得宜,比吃藥還好呢。」
子剛也問:「這種病能好麼?」亞白說:「怎麼不會好?不過病的時間長了,好起來也不免要慢點兒。眼前個把月是不要緊的,只要按時服我的藥,不要再多思多慮,大約過了秋分,就可望痊癒了。」
玉甫聽了,請亞白、子剛寬坐,自己拿着方子,去給李秀姐看。秀姐剛醒,坐在床上。玉甫念出脈案和藥味,又把剛纔亞白的話講述了一遍。秀姐聽說漱芳的病過秋之後即能痊癒,自然歡喜不盡。
這時候外面已經擺好檯面,只等起手巾了,大阿金一片聲喊「請二少爺」,玉甫趕緊出來,到浣芳房間,請亞白和子剛入席。賓主三人,對酌清談,既無別客,也不叫局。浣芳和準琵琶正要唱,亞白說:「不必了吧。」子剛說:「亞白兄喜歡聽大麯,你就唱支大麯吧。我替你吹笛子。」阿招聽見了,忙取笛子來呈上。於是子剛吹笛,浣芳唱曲,唱的是《小宴》中「天淡雲閒」兩段。亞白偶然來了興緻,也唱了《賞荷》中「坐對南薰」兩段。子剛問玉甫:「有興趣唱一段嗎?」玉甫說:「我嗓子不好。我來吹,你唱吧。」子剛遞過笛子,唱起《南浦》這一出,竟將「無限別離情,兩月夫妻,一旦孤零」一套唱完。亞白喝了一聲彩。浣芳乖覺,斟滿了一大杯酒敬給亞白。亞白見玉甫沒什麼心緒,幹了這一杯,就要吃飯。玉甫感到抱歉,又一連勸了三大杯方纔作罷。
席終之後,又略坐了坐,亞白與子剛就辭了主人,並肩聯袂,出了東興裡。在路上亞白問子剛:「我倒不懂了,李漱芳的母親、弟弟、妹妹,還有這個陶玉甫,都對她挺好的,沒有一樣不稱心,怎麼還會生這種病?」子剛嘆了一口氣說:「這你就不知道了。李漱芳這個人,根本就不應該吃堂子裡的飯。是她娘不好,非要開堂子;弄得她也不得不做上了這行生意。不過她只做了玉甫一個人,一心一意,只想嫁他。要是玉甫娶她做小老婆,並不是漱芳不肯,倒偏偏是玉甫非要娶她做大老婆不可。儘管玉甫的父親已經不在,哥哥也不怎麼反對,可是那一斑叔叔、伯伯、姨夫、舅舅還有堂兄、堂弟之類的親眷,全都不同意,說是娶個倌人做正室,面子上下不來。漱芳知道了,想想自己本來就不願意做倌人,雖然做了,也等於沒有做,可又人人都說她是倌人。她自己怎麼好說『我不是倌人』?這麼一氣麼,就氣出這個病來了。」亞白聽了,也為之感嘆不已。
倆人一面說一面走,到了尚仁裡口,子剛要到黃翠鳳家,亞白另有別事,於是倆人就拱手分路。
第三十五回
慘受刑傻妓不可教 強借債狡童沒奈何
錢子剛進了尚仁裡,看見前面一個倌人,一手扶着老媽子,步履蹣跚地往前走。開頭子剛還不理會,到了黃翠鳳家門口,方纔看清原來是諸金花。金花叫聲「錢老爺」,就到後面小房間裡去了。
子剛踅上樓去,黃珠鳳、黃金鳳叫聲「姐夫」,爭相迎接,簇擁進房。金鳳怕子剛有什麼體己話兒要給翠鳳講,推說聽見諸金花來了,要去看看,就拉了珠鳳下樓去了。
翠鳳和子剛說了一會兒話,牆壁上的掛鐘打了三下。子剛知道羅子富是每天必到的,就想告辭。翠鳳說:「再坐一會兒也不要緊嘛。」正好珠鳳、金鳳帶著金花來見翠鳳,子剛不想再坐,就告辭走了。
諸金花一見翠鳳,帶著哭腔眼淚汪汪地說:「姐姐,我頭幾天就想來看看姐姐的,可實在走不動;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要來了。姐姐,你救救我吧!」說著,哭出了聲兒來。翠鳳摸不着頭腦,問她:「你說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