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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二寶自己到鼎豐裡去說定了包房間,要了三百塊洋錢的帶檔回來,才告訴秀英。秀英知道不可留,就聽她自便。二寶選定了十六日搬家,租了全套的紅木傢具先去鋪設好了,又趕辦一些應用的物件。大姐兒阿巧隨帶過去,另添一個老媽子,名叫阿虎,連一個相幫打雜的,各帶檔二百塊洋錢。樸齋取一張紅箋,寫了「趙二寶寓」四個大字,貼在門口。當晚施瑞生來吃開台酒,請的客就是陳小雲、莊荔甫一班。──後來消息傳到洪善卿耳中,善卿無非也是浩嘆一聲而已,並不理睬。
二寶一落堂子,生意興隆,接二連三地碰和吃酒,做得十分興頭。樸齋也趾高氣揚,安心樂業。二寶因為有施瑞生的一力擔承,另眼相待,秀英因此妒嫉,竟坐轎到南市施瑞生的家裡告訴了乾媽。她乾媽不明就裡,糊里糊塗地把瑞生數落了一頓。瑞生一生氣,乾脆兩家的來往都斷了,自去做了個清倌人袁三寶。
秀英沒有瑞生的幫助,門戶如何支撐?又見二寶洋洋得意,也想步她的後塵,於是搬到四馬路西公和裡覃麗娟家,就住麗娟對面的房間,倆人很是親熱。雲甫見了秀英,偶然稱讚了一句,麗娟就說:「她新出來,你有什麼朋友,給她做做媒人。」雲甫隨口答應。秀英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還常常坐馬車招搖過市,招攬嫖客。
到了六月中旬,天氣突然熱了起來。房間裡雖然用了拉風①,還是津津出汗。陶雲甫想去坐馬車兜風,藉此乘涼,就打發一名男仆去問問玉甫是不是也願意一起去。男仆到了東興裡李漱芳家,傳話進去。
①拉風──電風扇發明以前,房間裡裝置一兩塊弔在天花板下面的紙質或者綢質的排子,用繩子拉著使其擺動,可以生風,稱為「拉風」。
玉甫見漱芳病體粗安,游賞園林也是一種養病的方法,就問她有沒有這種興趣。漱芳說:「你哥哥叫咱們去坐馬車,叫了好幾趟了,咱們就去一回吧。今天我覺得自己身體還挺不錯的。」浣芳聽見了,跑過來說:「姐夫,我也要去!」玉甫說:「當然是一起去。就叫兩輛鋼絲轎車吧。」漱芳說:「大熱天兒的,你坐轎車,還不讓你哥哥笑話?你坐皮篷車好了。」就叫那男仆回去回話:約定在明園洋樓會面;另差打雜的桂福趕緊去僱轎車、皮篷車。
浣芳最最興頭,重新打扮起來。漱芳只略按一按頭髮,整一整釵鐶簪珥,然後到後面告訴母親,李秀姐囑咐早些回家。
漱芳回到房裡,大姐兒阿招和玉甫已經先到外面去等候了。漱芳在穿衣鏡面前左照照右照照,這才牽着浣芳的手,一同下樓出門。到了東興裡口,浣芳一定要和玉甫一起坐皮篷車,漱芳只好和阿招坐了轎車。駛過泥城橋,街路邊兩行大樹枝葉相接,蔥蔥蘢蘢,遮住了太陽,更有一陣陣涼風撲面而來,頓時覺得暑氣全消。
到達明園,下車登樓,陶雲甫、覃麗娟早已經到了。玉甫和漱芳就在對面另占了一桌,沏了兩碗茶。浣芳站在玉甫身旁,緊緊地依偎着,寸步不離。玉甫叫她到下面去玩兒一會兒,她怎麼也不肯。漱芳只好發話說:「去吧,趴在人家身上,熱不熱呀?」浣芳不得已,這才攙着阿招訕訕地去了。雲甫見漱芳臉兒黃瘦,病容如故,擔心地問:「是不是還覺得不舒服?」漱芳說:「這兩天好多了。」雲甫說:「我看你臉色還不怎麼好,應該多多保重才是。」玉甫接嘴說:「如今請大夫也實在難。開的方子,好像都不對症。」麗娟說:「竇小山挺好的嘛,請他看過沒有?」漱芳說:「別提那個竇小山了。一開就是一大堆丸藥,叫我怎麼吃得下?」雲甫說:「聽錢子剛說起,有個高亞白,並不行醫,醫道卻是極好的。」
玉甫正待細細打聽,恰好浣芳和阿招跑了回來,笑問:「是不是要回去了?」玉甫說:「來了還沒多久,再玩兒會兒嘛。」浣芳說:「沒什麼好玩兒的。我不想玩兒了。」一面說,一面與玉甫廝纏,一會兒爬上他膝頭,一會兒滾在他懷裡,沒個安靜的時候。玉甫低下頭去,臉對臉地問她要幹嗎,浣芳趴在他耳邊悄悄兒說:「咱們回去吧。」漱芳見浣芳胡閙,嗔着說:「你這是幹什麼呀?這兒來!」
浣芳不敢違拗,忙踅過漱芳這邊來。漱芳朝她一看,不禁失聲地問:「你的臉怎麼這樣紅?是不是喝了酒了?」玉甫一看,果然浣芳的兩頰紅得像胭脂一般;摸摸她額角,熱得燙手;不由得吃驚地問:「你怎麼不說呀?發燒了嘛!」浣芳還是嘻嘻地笑。漱芳說:「這麼大的一個人,連自己發燒都不知道,還要出來坐馬車!」玉甫忙把浣芳攔腰抱起,到避風的地方坐下。漱芳叫阿招趕緊去通知車伕,準備回去。
阿招剛下樓去,雲甫笑對漱芳說:「你們兩個都喜歡生病,真是好姊妹。」麗娟素聞漱芳多疑,忙給雲甫丟個眼色。漱芳心裡着急,也顧不上這些了。
不久,馬車來了。玉甫和漱芳向雲甫和麗娟作別。阿招又上樓來,攙着浣芳慢慢地走。漱芳要浣芳換坐轎車,浣芳說:「我要和姐夫一起坐。」漱芳說:「那麼我就和阿招坐皮篷車好了。」當下大家坐定,車子駛出明園。浣芳坐在車裡,一頭紮在玉甫懷中。玉甫用袖子把她的頭臉遮得嚴嚴實實的,不讓風吹着。
回到家裡,漱芳連催浣芳去睡。浣芳還戀戀不捨地一定要睡在姐姐的房裡,並說:「就在榻床上躺躺好了。」漱芳知道她任性,就叫阿招取一條夾被給浣芳裹在身上。玉甫帶了漱芳、浣芳到明園去玩兒,浣芳突然發燒,一行人又急匆匆上馬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