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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仙見他們說起了別的事兒,也就藉機下台,問他們吃什麼點心。季蒓隨便說了兩樣,端上來一起用過,霞仙又請鶴汀抽鴉片煙。不知不覺,天色將晚,匡二帶著轎子來接,呈上一張請帖,是周少和請到公陽裡尤如意家的。鶴汀心知是賭局,問季蒓可願意一起去玩玩兒,季蒓推說不會。鶴汀吩咐匡二:「你回客棧去吧,不用隨我了。四老爺要是問起,就說我在楊媛媛家。」匡二連聲答應。伺候鶴汀上了轎子,這才自己一個回到石路長安客棧。
匡二吃過晚飯,趁四老爺沒有回來,鎖上房門,獨自一個溜到四馬路居安裡潘三家門口。敲了敲門環,老媽子開門出來,說是潘三在家沒客,匡二心裡高興,急忙鑽進房去。
潘三正躺在煙榻上抽鴉片,一聽來的是匡二,故意閉上眼睛,裝作睡熟了的樣子。匡二悄悄兒進來,俯身先親了個嘴兒,潘三還是不理。匡兒就伸手去摸,上上下下都摸遍了,摸得潘三不耐煩起來,這才睜開眼睛笑着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匡二推開煙盤,躺下身去,跟潘三臉貼著臉,問:「徐茂榮真的不來了嗎?」潘三說:「來不來跟你沒什麼相干,你問他幹嗎?」匡二說:「碰上了,不大合適。」潘三說:「我告訴你吧,我最早的客人是姓夏的,接着姓夏的帶著姓徐的一起來,後來姓徐的又帶了你一起來。大家都差不多,有什麼合適不合適?」
倆人摟在一起,摳摳摸摸,正要入港,忽然「嘭嘭」兩下敲門聲響。老媽子在門內高聲問:「誰呀?」外面回答:「是我!」像是徐茂榮的聲音。匡二驚慌失措,起身要躲,潘三一把拉住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匡二搖搖手,連連說:「不好,不大好!」急忙掙開了身子,躡足登樓。樓上沒燈,黑黢黢的,暗中摸到了交椅坐下,側耳靜聽。聽見老媽子開門出去,門外就是徐茂榮一個人,已經喝得爛醉,先在大門口吐了個希裡嘩啦,這才踉踉蹌蹌邁進房來。潘三怒喝一聲:「你給我出去!什麼事情這麼高興,灌了一肚子貓尿,到這裡來撒酒瘋!」徐茂榮挨了呲兒,不敢言語。老媽子叫他坐下,給他喝了一杯熱茶。茂榮歪歪斜斜地撞到煙榻上躺下,直嚷着要抽鴉片。潘三說:「鴉片煙榻上有,你自己抽好了。」茂榮點着手央求:「你來給我裝一筒嘛!」潘三沒好氣地說:「你在別處會喝酒,到這裡來倒不會裝煙了?」茂榮跳起來大聲說:「是不是你姘上了戲子,討厭我了?」潘三也大聲說:「誰討厭你了?就算我姘上戲子了,你管得着嗎!」匡二再次挨呲兒,倒又「嘻嘻」地笑了。
匡二躲在樓上,估計徐茂榮一時間不會就走,自己不如迴避,就躡手躡足地摸下樓來,轉到廚房裡,悄悄兒地對老媽子說:「我走了。」老媽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說:「別走哇!」匡二急忙說:「我明天來。」老媽子不肯放手,直說:「別走,別走!你走了一會兒小姐該說我了。」匡二說:「那麼你去叫小姐來,我跟她說句話。」老媽子不知就裡,真的放開手去喊潘三。匡二趁機一溜溜到天井裡,拔去門閂,一跳跳到門外。不料正好踩在徐茂榮吐出來的酒菜上,一個立足不穩,呲溜摔了一交。連忙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匡二回到長安客棧,茶房送來兩張請帖,是陳小雲請兩位主人明天到同安裡金巧珍家吃酒的,反正時間還早,就收了起來。心想大少爺通宵大賭,四老爺燕爾新婚,都不會回來的了,乾脆關門上床,心裡卻在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跟潘三的好事眼看就要成了,偏偏碰見徐茂榮這個醉鬼又被衝散,不得不回客棧來孤眠獨宿;一會兒從潘三又想到了大少爺,在楊媛媛身上花了那麼多錢,其實還不如潘三多情有趣;一會兒又想到四老爺打的這只野鷄,倒是個便宜貨,這會兒不知道怎生顛倒受用。想來想去,哪裡還睡得着?由想生恨,由恨變妒,暗說:「四老爺背着我們做的好事,我偏要去戳穿他,看他怎麼說!」主意打定了,方纔朦朧睡去。老媽子開門出去,門外就徐茂榮一個人,已經喝得爛醉,在大門口吐了個希裡嘩啦。
第二天早晨,匡二起身洗臉,打了辮子,吃過點心,到了九點鐘光景,帶上陳小雲的請帖,就往四馬路西頭大興裡走去,找到衚衕拐彎處的石庫門前,又仔仔細細前後觀察了一番,這才大着膽子舉手敲門。出來開門的,還是昨天那個老婆子,一見匡二,不由得盛氣地問:「你又來做什麼?」匡二朗聲說:「四老爺在這裡嗎?大少爺叫我來找他。」
那老婆子聽說是找「四老爺」的,愣了一愣,不敢怠慢,叫匡二在門外等候,忙去樓上低聲告訴李實夫。實夫正在抽鴉片,還沒有過癮,聽見諸三姐這樣報說,覺得十分奇怪,就和三姐一起下樓來看。匡二上前叫聲「四老爺」,呈上小雲的請帖。實夫滿面慚愧,先不去看帖子,卻笑着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匡二還沒回答,三姐在一旁拍手笑着說:「他昨天就跟四老爺一起來的呀,怎麼四老爺不知道?」回頭又指着匡二說:「幸虧我昨天沒有罵你。聽你說的那話,我想總是跟我們有點兒認識的人;要不,就得給你兩個大耳刮子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