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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潘三兒的野鷄披着棉襖下床,張壽還笑嘻嘻地瞧著她做怪相。潘三兒沉下臉來,白瞪着眼,直勾勾地瞅着張壽。張壽把頭頸一縮,說:「啊唷,啊唷!嚇死我了!」潘三兒哭笑不得,半生氣地說:「再閙,我可要翻臉了。」張壽依舊嘻皮賴臉地打哈哈:「別說是翻臉了,你就是翻起屁股來,我……」說到「我」字,卻頓住了嘴,重又走到潘三兒耳朵邊說了兩句。潘三兒發急說:「徐大爺你聽聽,你的好朋友說的是什麼話!」茂榮只好向張壽央告說:「都是我不好,對不起,請包涵點兒吧!我的好哥哥!」張壽說:「你求饒了,也就算了。要不,我可得問問她: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徐大爺比張大爺長三寸哪?」潘三兒接嘴說:「你張大爺有恩相好在那兒,我是巴結不上的,只好請徐大爺多照應點兒啦!」張壽對來安說:「你聽聽,徐大爺,徐大爺的,叫得多親熱,徐大爺的靈魂兒都讓她叫走了。」來安說:「我不聽。怎麼沒人叫一聲我呀?」潘三兒笑着說:「還是來大爺夠朋友,說話沒偏沒向。」張壽說:「要說夠朋友……」剛說了半句,被茂榮大喝一聲剪住了:「你再要說出什麼來,兩個耳刮子!」張壽說:「就算我怕你,行了吧?」茂榮說:「你倒來討我的便宜!」一面說,一面輓起袖子,趕着要打。張壽往外就跑,徐茂榮隨後追去。徐茂榮從大床帳子裡面鑽了出來,那叫潘三的野鷄也披着棉襖下床來。張壽還笑嘻嘻地瞧著她做怪相。
張壽拔去門閂,跑出門外,直奔到衚衕東頭拐彎處,不料黑暗中有個人走來,撞了個滿懷。那人急得直嚷:「幹嗎,幹嗎!」聽上去聲音很熟。徐茂榮從後面趕來,問:是不是長哥?「那人答應了一聲。徐茂榮就拉住了那人的手,轉身回去,又招呼張壽:」你小子快回來吧,繞了你了。“
張壽放輕腳步,隨後進門,仍把門閂上。看簾下那人,原來是陳小雲的管家長福。張壽忙進去問他:「是不是散了席了?」長福說:「哪兒能就散了?局票還是剛發下去呢!」張壽想了想,叫:「來哥,咱們先走吧!」徐茂榮說:「咱們一塊兒走!」說著,就一哄而去,潘三兒送也送不及。
四人離了居安裡,往東到石路口。張壽不明就裡,只顧往前走。徐茂榮一把拉住,叫他朝南。張壽說:「上哪兒?我不去。」徐茂榮在背後推了他一把說:「你敢不去,跟我犟犟試試!」張壽几乎一交摔倒,只得一起過了鄭家木橋。走到新中街,只見路邊一個中年女人搶過來叫了一聲「長大爺」,拉了長福的袖子,嘴裡說著,腳下走着,引到一處,推開一扇半截柵欄門進去。裡面只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子靠牆坐著,桌上放一盞昏暗的油燈。那女人問:「郭姥姥,煙盤在哪兒?」郭姥姥說:「就在裡床。」
那女人忙取個火紙媒子①,引了火到後半間去點着了馬口鐵回光鏡玻璃罩壁燈,把火苗兒旋得高高的,請四人進房去坐,又點上了煙燈。長福說:「鴉片我們不抽了,你去叫阿二來。 」那女人答應着去了。 郭姥姥又顫巍巍地摸進房裡來,手裡拿一隻洋銅水煙筒,問:「哪位用煙?」長福一手接過去,說聲「甭客氣」。郭姥姥仍到外半間去坐著。張壽問:「這兒是什麼地方?你們可也真會找地方玩兒!」長福問:「你說像什麼地方?」張壽說:「我看叫『三不像』:野鷄不像野鷄,台基②不像台基,花煙間不像花煙間。」長福說:「正是花煙間。因為這會兒她有客人, 暫借這個地方來坐會兒,懂嗎?」
① 火紙媒子──當時火柴雖然已經由瑞典進口,但是極為名貴,一般人用不起。通常大都還是用火鐮、火石打火。打火之先,要用黃標紙搓成一個紙捲兒,點火以後再熄滅,使紙捲兒尖端炭化。打出來的火花兒迸到炭化的尖端,馬上用嘴吹氣,能把紙捲兒點燃,並吹出火苗兒來。這種紙捲兒,就叫「火紙媒子」。也可以用它從一盞燃着的燈引火去點另一盞燈。
② 台基──專供男女臨時幽會的地方。
說著,聽得那柵欄門「呀」地一聲響。長福往外一看,正是王阿二。阿二進房來,叫聲「長大爺」,又問三位尊姓,隨後說:「對不起,恰好不湊巧。諸位要是不嫌臟,就在這兒坐會兒,抽口煙,行嗎?」
長福眼看著徐茂榮,候他的意思。茂榮見那王阿二倒是花煙間裡出類拔萃的人物,在這裡坐坐也還可以,就點了頭。王阿二到外間去拿進一根菸槍和兩盒煙膏來,又叫郭姥姥去喊老媽子沏茶。
張壽見這後半間屋只有一張大床,連桌子都放不下,四五個人根本轉不開身子,就說:「來哥,咱倆先走吧!」徐茂榮看是這般光景,也不好再留。
於是張壽和來安抱拳作別,一起回到東合興裡吳雪香家。這時候酒席已經散了,問「朱老爺、王老爺哪裡去了」,都說「不知道」。倆人趕緊去找。來安找到西薈芳裡沈小紅家,見轎子停在門口,忙走進客堂,問轎班:「檯面散了多久了?」轎班說:「不多一會兒。」來安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