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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有個藍旗官報上寶船,說道:「西洋一夷女聲聲討戰,不提別人,坐名武狀元唐英、前哨裡張柏出馬,定奪輸嬴。」三寶老爺聽知夷女討戰,笑了一笑,說道:「這個番王是個朽木不可雕也。」王尚書道:「怎見得是個朽木不可雕也?」三寶老爺道:「有婦人焉,朽人而已。」尚書道:「倒不要取笑。只一個女子敢口口聲聲要戰我南朝兩員名將,也未可輕覷於他。」傳下將令:「誰領兵戰退西洋夷女。」道猶未了,班部中一連閃出四員大將來:第一名武狀元唐英,第二名正千戶張柏,第三名右先鋒劉蔭,第四名應襲王良。三寶老爺道:「割鷄焉用牛刀,一個女人哪裡用得這四員名將?」王爺道:「他既坐名要此唐、張二將,只着此二將出馬便罷。」軍令已出,誰敢再違?唐狀元單槍出馬,遠遠望見門旗開處,端坐著一員女將:
面如滿月,貌似蓮花,身材潔白修長,語言清冷明朗。舉動時威風出眾,號令處法度森嚴。密拴細甲,豈同綉襖羅襦;緊帶鑾刀,不比金貂玉珮。上陣柳眉倒豎,交鋒星眼圓睜。慣騎戰馬,鳳頭鞋寶鐙斜登;善使鋼刀,烏雲髻金簪束定。包藏斬將搴旗志,撇下朝雲暮雨情。
果好一員女將也。他看見南朝大將勒馬而來,便問道:「來將留名!」唐英道:「你豈不聞我唐狀元的大名,如雷灌耳?你這女將還是何人?」姜金定道:「吾乃姜總兵之女姜金定是也。」唐狀元高聲罵道:「你這潑賤婢,焉敢陣前指名廝戰!」捻一撚手中槍,飛過去,直取姜金定。只見姜金定柳眉直豎,鳳眼圓睜,斜撇着櫻桃小口,恨一聲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兄之仇,不共日月。我怎麼與你甘休!」掣過那日月雙刀,擺了一擺,竟奔唐狀元身上而去。兩家大殺一場,有一篇《花賦》為證:
山花子野露薔薇,一丈蓮蛾眉綿縐。玉簪金盞肯甘休,劈破粉團別走。水仙花旗展千番,鳳仙花馬前賭鬥。只殺得地堂萱草隔江愁,金菊空房獨守。
兩家大戰多時,不分勝負。姜金定要報父兄之仇,心生巧計,把個雙刀空地裡一撇,敗陣而走。唐英喝道:「好賤婢,哪裡走!」把馬一夾,追下陣去。那女將見唐英追下陣去,按住了雙刀,懷袖取出一尺二寸長的黃旗來,望着地上一索,勒馬在黃旗之下轉了三轉,竟往西走了。唐英笑了一笑道:「此為惑軍之計。偏你轉得,我就轉不得?」勒住馬,也望着黃旗轉了三轉。轉了三轉不至緊,就把個唐狀元捆縛得定定的:帶馬往東,東邊是一座尖削的高山阻住;帶馬往南,南邊是一座陡絶的懸崖阻住;帶馬往西,西邊是一座突兀的層嵐阻住;帶馬往北,北邊是一座險峻的峭壁阻住。四面八方,俱無去路。唐英心裡想道:「這樁事好古怪!怎麼一行交戰,一行撞到山窖裡來了?這決是些妖邪術法。不免取過降魔伏鬼的鞭來賞他一鞭,看是何如。」卻就盡着力奉承他一鞭。只見忽喇一聲響,響裡面有斗大的青石頭掉將下來。唐英道:「似此青石頭,真個是山了。我總兵官又不知我在這裡受窘。」正叫是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心中驚懼,沒奈何又是一鞭。
卻說姜金定在於雲頭之上,看見這個唐英左一鞭,右一鞭,說道:「似這等打壞了我的山,怎麼好還我的祖師老爺去?」連忙諷動真言,宣動密咒,只見唐英一鞭打將去,那石頭的綫縫裡面都爆出火來。唐英大驚,心裡想道:「四面俱是高山,又無出路,倘或燒將起來,倒不是個藤甲軍的故事?」
這唐英吃驚還不至緊,早有藍旗官報上寶船來,說道:「武狀元唐英與夷女姜金定交戰多時,姜金定敗陣,唐英趕下陣去,只見熱烘烘一股黃氣升空,唐狀元不知下落。」此時姜金定吶喊搖旗,又來討戰。三寶老爺道:「有此異事!刀便刀劈了,槍便槍刺了,捉便活捉了,怎麼一個人不知下落?此必是個妖邪術法。快差哪員將官出陣,擒此妖婦,救取唐狀元。」
道猶未了,班部中閃出狼牙棒張柏來,提棒出馬,誓擒妖婦,救取唐狀元。姜金定看見寶船上另是一員將官出來,即時勒馬迎敵,問道:「來將留名!」張千戶哪有個心腸和他通名道姓,只是一片狼牙釘鑿翻他。姜金定一則是力氣不加,二則是武藝不高,三則是要佯輸詐敗,好弄邪法,故此蕩不得手。你看狼牙棒張千戶大展神威,有一篇《花賦》為證:
一丈蔥曬紅日,十樣錦剪春羅。金梅銀杏奈他何,鳳尾鷄冠笑我。紅芍藥紅灼灼,佛見笑笑呵呵。菖蒲虎刺念彌陀,夜落金錢散夥。
只一交馬,姜金定便自敗陣而走。張柏自料雙臂有千斤之力,坐下馬有千里之能,這一根狼牙棒有百斤之重,假饒他強兵猛將,也須讓我三分,何況一女子乎!實指望趕他下去,一狼牙棒結束了他的終生。哪曉得這一個妖婦袖兒裡取出一桿一尺二寸長的白旗來,望地上一索,勒馬在白旗之下轉了三轉,望北而去。張柏大罵道:「潑賤婢哪裡走!」放開馬趕去,只在白旗之下打一轉。這一轉卻不是有心跟隨他轉,只為趕他下陣,卻就轉了這一轉。猛聽得忽喇一聲響,把個千里馬陷住了,不能前進。張千戶起頭一看,只見天連水,水連天,四面八方都是這等白茫茫的。張千戶心裡想道:「好古怪,一行廝殺,一行陷在水裡,這卻不是個水淹七軍麼?」把個張千戶只是激得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