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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猶未定,只見姜老星又在陣前討戰,口裡不乾不淨,就短道長。這十六個子弟兵你也說道去,我也說道去,身子兒卻是你也懶絲絲,我也懶絲絲。早已激發了一個金吾前衛指揮王明,他聽不過姜老星的閒言碎語,激得他就暴跳如雷。他一條槍,一匹馬,竟奔陣外殺去。那姜老星颼地來迎。兩個人不通名姓,不敘閒話,只是廝殺。殺到五十合,姜老星力氣不加,畫戟亂戮。王明越加精神,越加細密,那一條槍像是個銀龍護體,玉蟒遮身,實指望一槍戳透了番奴的肋。哪曉得姜老星不是個對頭,撥馬便走。王明促馬相追。走的走得緊,追的追得緊;走的走得忙,追的追得忙。姜老星卻又弄了一個術法,只見九口飛刀望空而起。王明不曾預備得,看見九口飛刀一齊奔他,他便勒住了馬不走,只憑着這一桿槍,團團轉轉,就像一面藤牌。那九口飛刀,他就架一個七打八,只有末後一口刀獨下得遲,他只說是飛刀盡了,不曾支持,卻就吃了這一苦,把只左手傷了一下,雖不為害,終是護疼,舉止不便。卻說姜老星看見王明一桿槍架住了九口飛刀,嚇得他魂飄天外,魄散九霄,聲聲說道:「南朝好將官也!饒我們通神會法,也沒奈他何。」收了九口飛刀,回陣而去。
這兩場廝殺不至緊,早有藍旗官報上寶船上來。元帥說道:「故違軍令,王法無私。」一時間,拿到了一班子弟並王明等,限即時梟首示眾。刀尚未開,早已帳下閃出一個年小的將,跑將過來,未曾跪下,先自兩眼淚拋,鶴唳猿啼,號天大哭,高叫道:「元帥老爺刀下留人!屈情上訴。」元帥道:「你是甚麼人,敢在這裡號啕大哭?」小將道:「小的是南京金吾前衛指揮王明之子王良。今有殺父之冤,不得不訴。」元帥道:「你父親故違軍令,理應梟首示眾,何得為冤?」王良道:「將以當先為勇,軍以克敵為功。方今元帥老爺提兵海外,不憚勤勞,卻實指望萬里封侯,立功異域。這金蓮寶象國不過是一個番國,這姜老星忽刺不過是一個番將,這九口飛刀不過是一個妖術,他敢於如此倔強,阻我去路去?老元帥為九重之股肱,三軍之司命,獨不思懸重賞,募異材,破拘攣,殄茲凶頑,用彰天伐,而反執小令,守小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況且今日之功甚大,敗之易,成之難;天之生才有數,殺之易,得之難。伏乞元帥天恩,赦宥諸臣死罪,容其立功異日,自贖前愆,小的不勝顫慄待命之至。」三寶老爺道:「賞罰是公事,救父是私情。你話兒雖說得好,也難道以私害公?」王良道:「緹縈一女子且能上書,沒身救父,況兼小的是個男兒,略通武藝,豈可坐視父兄之死而不救乎!小的情願單槍出馬,生擒番將,報父之仇,贖父之罪,伏乞元帥天恩。」三寶老爺道:「將功贖罪的話兒還說得通。」即時傳下將令,違令將官免死,應襲王良出馬立功。王良即時披掛,綽槍上馬,你看他:
生長將門有種,孫吳妙算胸藏。青年武藝實高強,寇賊聞風膽喪。上陣能騎劣馬,衝鋒慣用長槍。千軍萬馬怎攔當,梓潼帝君模樣。
好個王良,渾身披掛,綽槍上馬,竟奔前來。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大喝一聲:「番將何在?」姜老星早已畫戟相迎,說道:「小將軍是哪裡來的?願通姓名。」王良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豈不認得我是南朝總兵大元帥麾下都指揮王明長公子應襲王良?」姜老星道:「就說是王良便罷,說了這許多根腳怎的?」王良罵道:「我和你南山之竹,節節是仇;東海之濤,聲聲是恨!為你這個番狗奴,險些兒喪了我父親一命。」道猶未了,掣出那一桿嵌銀槍,直取姜老星首級。好個姜老星,看見他的槍來,即時舉起那桿方天戟,架住了他的槍。王良道:「番狗奴,這一槍是你輸了。」番官道:「未曾舉手交鋒,怎見得是俺輸?」王良道:「你既不輸,為何雙手架住?」姜老星道:「不是俺雙手架住,適來看見你年方一十四五歲,口上乳腥尚臭,頂上胎發猶存,我欲待殺了你這個小畜生,肉不中吃,血不中飲。昨日汝父尚然受我一虧,量汝何足道哉!饒汝性命回去,報與總兵官知道,叫他早早退下寶船,招回人馬,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俺即時攻上船來,把你這些大小官軍,俱為刀下之鬼。」王應襲大怒,喝聲道:「唗!你這番狗奴,焉敢小覷於我。」掣過嵌銀槍來,照着番官便戳。番官說道:「俺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俺道昨日既傷其父,不可今日又傷其子,誰想你這個小冤家反要來討死。」連忙的舉起畫戟,劈面相迎。兩軍搖旗擂鼓,吶喊連天,真好一場大殺也。你看他:
響咚咚陣皮鼓打,血淋淋旗磨硃砂。檳榔馬上要活拿,就把人參半夏。暗裡防風鬼箭,烏頭桔梗飛抓。直殺得他父子染黃沙,只為地黃天子駕。
姜老星看見王良年紀雖小,槍法甚精,心裡想道:「除非是舊對子,才得這個小冤家下場。」即時撥轉馬頭,詐敗下陣而去。王良早已知其情,大喝一聲道:「唗!番狗奴,你今日卻輸陣與我了。」番官道:「權且讓你這一頭功。」番官一邊走馬,一邊轉頭,實指望王良趕他下去,中他九口飛刀。王良只是一個不趕,哪怕他飛刀飛不到他身上來。明日又戰,番官又詐敗,王良又是不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