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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的挨到了七日之上,果真的萬歲爺排了禦駕,文武百官扈從,徑往寶船廠來。廠裡已是單層了九張金漆桌子,禦駕親臨,即時要個天神出現,如無天神,準欺侮朝廷論,官匠盡行處斬。說著個「處斬」二字,哪一個不伸頭縮頸?哪一個不魄散魂飛?哪一個是個神仙出來?未久之間,只見廚下一個燒鍋的火頭,蓬頭跣足,走將出來,對眾匠人說道:「我在這裡無功食祿,過了七個月,今日替眾人出這一力罷。只是你們都要吆喝着一聲『天神出現 』,助我之興,我才得像果真的。」眾人吆喝一聲道:「天神出現哩!」倒是好個火頭,翻身就在九張桌子上去了,把個聖上也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莫道無神也有神。」聖上問道:「天神,你叫做甚麼名字?」天神道:「我即名,名即我。」萬歲爺轉頭叫聲當駕的官,再轉頭時,其人已自不見了。萬歲爺心上十分快活,今日天神助力,明日西洋有功可知。即時叫過眾匠人來。眾匠人見了個禦駕,骨頭都是酥的,一字兒跪着。萬歲爺道:「這桌子上是個甚麼人?」眾匠人道:「是個燒鍋的火頭。」萬歲爺道:「他姓甚名何?」眾匠人道:「只曉得他姓曾,不曉得他的名字。」萬歲爺道:「他怎麼樣兒打扮?」眾匠人道:「他終日裡蓬頭跣足,腰上系的是四個拳頭大的數珠兒,左腳上雕成一隻虎,虎口裡銜一個珠;右腳上雕成一枝牡丹花,花傍有一枝蘭草。他食腸最大,每日間剩一盆,他就吃一盆;剩一缸,他就吃一缸。若是沒有得剩,三五日也不要吃。」萬歲道:「果真是個天神。」發放眾匠人起去。又宣劉誠意上來,問道:「卿再袖占一課,看這個天神是甚麼名姓。」劉誠意道:「不必占課,眾匠人已自明白說了。」聖上道:「他眾人說道不曉得他的名字。」劉誠意道:「他說姓曾,腰裡繫著四個拳頭大的數珠兒,曾字腰上加了四點,卻不是個『魯』字?他左腳下一隻虎,虎是獸中之王;右腳下一株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老虎口裡銜着一個珠,是一點;牡丹傍邊一株蘭,是一撇。兩個『王』字中間着一點、一撇,卻不是個『班』字?以此觀之,是個魯班下來助力,故此他說:『我即名,名即我。」 』聖上道:「卿言有理。」即時叫傳宣的官,宣碧峰來見駕。長老見了聖駕,微微的笑道:「今日魯班面見天子。」聖上道:「國師,你怎麼得知?」長老道:「是貧僧指點馬尚書請來的。」聖上道:「怎麼是國師指點馬尚書請來的?」長老把馬尚書請教的話,細說了一遍。萬歲爺老大的敬重長老,老大的敬重劉誠意。一面宣紀錄官紀功,敘功重賞;一面禦駕臨江,觀看寶船。好寶船,也有一篇《寶船詞》為證,詞曰:
刻木為舟利千古,肇自虞妁與共鼓。
權輿竅木吳蜍腥,矜誇浮土漢雲母。
白魚瑞周以斯歸,黃龍感禹而來負。
誰知道濟舴艋功,乘風縱火有艨艟。
徐宣凌波其抗厲,鄧通持棹何從容。
艤烏江而待項羽,燒赤壁而走曹公。
沙棠木蘭稀巧麗,指南常安有奇制。
采菱翔鳳兮並稱,吳蜩晉舶兮一類。
李郭共泛兮登仙,胡越同心兮共濟。
涉江求劍兮楚偵,伐晉王官兮在秦。
紼縭維兮泛五會,軸轤接兮容萬人。
飛雲見兮知吳國,青翰聞兮為鄂鄰。
漢武兮汾陽申辨,廣德兮便門陳諫。
穆滿兮乘之烏龍,山松兮望彼鳧雁。
伐維江陵兮喬木,習維昆明兮鏊戰。
翔螭赤馬兮三侯,鷁首鴨頭兮五樓。
蒼隼兮先登見號,飛廬兮利涉為謀。
泛靈芝兮杜白鶴,浮巨浸兮梁銀鉤。
卻說萬歲爺看了寶船,就問長老道:「寶船已是齊備,國師何日起行?」長老道:「寶船雖是齊備,船上還少些鐵錨。」聖旨道:「既是舊錨去不得,新錨但憑國師上裁。」長老道:「須則是興工鑄造。」聖上道:「文武百官在這裡,是哪個肯去興工造錨哩?」道猶未了,班部中又閃出三寶太監來,稽首頓首,奏道:「奴婢願去興工造錨。」道猶未了,班部中又閃出工部馬尚書來,稽首頓首,奏道:「小臣願去興工造錨。」道猶未了,班部中又閃出兵部王尚書來,稽首頓首,奏道:「小臣情願協同造錨。」聖上見了這原舊三員官,心上老大的寬快,說道:「多生受了列位。」眾官齊聲道:「這是為臣的理當,怎麼說個『生受』兩個字?但不知興工造錨,錨要多大的?」聖上道:「非朕所知,可宣國師來問他。」長老就站在左壁廂說道:「這外錨忒大了也狼抗用不得,忒小了也浪蕩用不得。大約要分上、中、下三號,每號要細分三號:每上號要分個上上號、上中號、上下號,每中號要分個中上號、中中號、中下號,每下號又要分個下上號、下中號、下下號,三三共九號。頭一號的錨要七丈三尺長的廳,要三丈二尺長齒,要八尺五寸高的環。第二號的錨,要五丈三尺長的廳,要二丈二尺長的齒,要五尺五寸高的環。第三號的錨,要四丈三尺長的廳,要一丈二尺長的齒,要三尺五寸高的環。其餘的雜號,俱從這個丈尺上乘除加減便是。還要百十根棕纜,每根要吊桶樣的粗笨,穿起錨的鼻頭來,才歸一統。」長老分派已畢,聖駕回朝,文武百官隨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