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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道:「國師請坐,朕有一事請問。」長老坐下了,回覆道:「願聞。」聖上道:「國師俗姓金,禪號碧峰,可是哩?」長老道:「是姓金,是號碧峰。」聖上道:「朕常見出家人鬚髮落地,國師何為落髮留髯?」碧峰長老道:「貧僧落髮除煩惱,留須表丈夫。」萬歲爺聽見他這兩句話,心下老大的重他,卻就把個下西洋的事央浼他了,說道:「朕請國師進朝,有一事相說。」長老道:「悉憑聖旨。」萬歲爺道:「朕有傳國玉璽陷在西洋,曾有陰陽官奏朕,說道:『帝星出現西洋。』這如今要到西洋取其國璽,須煩國師下海去走一遭,國師肯麼?」長老道:「須是天師才去得。」天師道:「還是國師才去得哩!若論小臣祖宗傳授的,不過是些印劍符水,止可驅神役鬼,斬妖縛邪而已。若是前往西洋,須索是斬將搴旗,爭先陷陣,旗開取勝,馬到成功,才不羞辱了朝命,小臣怎麼去得!」長老道:「貧僧是個軟弱法門,就只會看經唸佛。況且領兵動眾,提刀殺人,卻不是個和尚干的勾當。」聖旨道:「怎麼要國師領兵統眾,提刀殺人?只求國師前去,大作一個主張便足矣。」長老道:「既是隻要貧僧做個證明功德,貧僧怎敢有違。只是天師也躲不得個懶。」聖上道:「天師也要去。」天師道:「小臣去了,龍虎山中沒有了人。」長老道:「天師之言差矣!豈不聞『為國忘家不憚勞』?」只這一句話兒不至緊,把個天師就撐得他啞口無言,只得應聲道:「去,去。」聖旨道:「此去西洋有多少路程?」長老道:「十萬八千有零。」聖旨道:「此去西洋從旱路便,從水路便?」長老道:「南朝走到西洋國並沒有旱路,只有水路可通。從水路便。」聖旨道:「此去路程,國師可曉得麼?」長老道:「略節曉得些。」聖旨道:「國師曉得路程,還是自家走過來?還是書上看見來?」長老道:「貧僧是個游腳僧,四大部洲略節也都是過來。」聖上聽見他說四大部洲都已走遍了,心上老大驚異地說道:「走遍四大部洲有何憑據?」長老道:「有一道律詩為證。」聖旨道:「律詩怎麼講?」長老道:
踏遍紅塵不計程,看山尋水了平生。
已經飛錫來南國,又見乘杯渡北溟。
花徑不知春坐穩,松林未許夜談清。
擔頭行李無多物,一束詩囊一藏經。
聖旨道:「國師既是記得這些路程,可略節說來與朕聽著。」長老道:「天師也是曉得的,相煩天師說罷。」天師道:「我已曾說過來。」聖旨道:「雖說過來,朕久已忘懷了。」長老道:「口說無憑。貧僧有個小經折兒奉上朝廷龍眼觀看。」聖旨道:「接上來。」長老雙手舉起來,奉上朝廷。
聖上接着,放在九龍金案上,近侍的展開,龍眼觀看,只見一個經折兒儘是大青大綠妝成的故事。青的是山,山就有行小字兒,注着某山。綠的是水,水就有行小字兒,注着某水。水小的就是江,江有行小字兒,注着是某江。水大的是海,海有行小字兒,注着某海。一個圈兒是一國,圈兒裡面有行小字兒,注着某國。一個圈兒過了,再一個圈兒,一個圈兒裡面,一行小字兒,注着某國某國。畫兒畫得細,字兒寫得精。龍顏見之,滿心歡喜,說道:「國師多承指教了!萬里江山,在吾目中矣!」叫聲:「近侍的,你接着這本兒,把路程還念一遍與我聽著。」長老道:「還是貧僧來念。」聖上道:「從上船處就說起。」長老道:「上船處就是下新河洋子江口,轉過來就是金山。」聖上道:「這金山的水,就是天下第一泉了?」長老道:「便是。過了金山,就出孟河;過了孟河,前面就是紅江口;過了紅江口,前面就是白龍江;過了白龍江,前面卻都是海,舟船望南行,右手下是萬歲的錦繡乾坤浙江、福建一帶 ;左手下是日本扶桑。前面就是大琉球。過了日本、琉球,舟船望西走,右手下是兩廣、雲貴地方;左手下是交趾。過了交趾,前面就是個軟水洋;過了軟水洋,前面就是個吸鐵嶺。」萬歲道:「怎麼叫做個吸鐵嶺?」長老道:「這個嶺生於南海之中,約五百餘里遠,周圍都是些頑石坯。那頑石坯見了鐵器,就吸將去了,故此名為吸鐵嶺。」聖旨道:「水底下可有這個吸鐵石麼?」長老道:「這五百里遠近,無分崖上水下,都是這個吸鐵石子兒。」聖上道:「明日我和你下西洋,舟船卻怎麼過去?」長老道:「也曾自有個過的。」聖上道:「多謝國師,但不知那個軟水洋還是怎麼樣兒的?」長老道:「這軟水洋約有八百里之遠,大凡天下的水都是硬的,水上可以行舟,可以載筏,無論九江八河、五湖四海,皆是一般。惟有這個水,其性軟弱,就是一片毛,一根草,都要着底而沉。」聖上道:「似此軟水,明日要下西洋,卻怎麼得過去?」
卻不知這個軟水還是過得去,還是過不得去;卻不知碧峰長老有擔當過這個軟水,沒有擔當過不得這個軟水,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碧峰圖西洋各國 朝廷選掛印將軍
詩曰:
雨足江潮水色新,碧琉璃滑淨無塵。
潮回萬頃鋪平縠,風過千層簇細鱗。
野鷺沙鷗爭出沒,白蘋紅蓼倩精神。
個中浩蕩無窮趣,都屬中流舉釣人。
這詩是于忠肅公秋水的詩,見得天下的水,都不似那個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