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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 8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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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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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流光如水,已過端陽,雯青就同着菶如結伴回蘇。衣錦還鄉,原是人生第一榮耀的事,家中早已掛燈結綵,鼓吹喧闐;官場鹵簿,親朋轎馬,來來往往,把一條街擁擠得似人海一般。等到雯青一到,有挨着肩攀話的,有攔着路道喜的,從未認識的故意裝成熱絡,一向冷淡的格外要獻慇勤,直將雯青當了楚霸王,團團圍在垓下。好容易左衝右突,殺開一條血路,直奔上房,才算見着了老太太趙氏和夫人張氏。自然笑逐顏開,閤家歡喜。正坐定了講些別後的事情,老家人金升進來回道:「錢老爺端敏,何老爺太真,同着常州才到的曹老爺以表,都候在外頭,請老爺出去。」雯青聽見曹以表和唐卿、珏齋同來,不覺喜出望外,就吩咐金升請在內書房寬坐。原來雯青和曹以表號公坊的,是十年前患難之交,連着唐卿、珏齋,當時號稱「海天四友」。你道這個名稱因何而起?當咸豐末年,庚申之變,和議新成,廷臣合請迴鑾的時代,要安撫人心,就有舉行順天鄉試之議。那時蘇、常一帶,雖還在太平軍掌握,正和大清死力戰爭,各處縉紳士族,還是流離奔避。然科名是讀書人的第二生命,一聽見了開考的消息,不管多壘四郊,總想及鋒一試。雯青也是其中的一個,其時正避居上海,奉了趙老太太的命,進京赴試。但最為難的,是陸路固然阻梗,輪船尚未通行,只有一種洋行運貨的船,名叫甲板船,可以附帶載客。雯青不知道費了多少事,才定妥了一隻船。上得船來,不想就遇見了唐卿、珏齋、公坊三人。談起來,既是同鄉,又是同志,少年英俊,意氣相投,一路上辛苦艱難,互相扶助,自然益發親密,就在船上訂了金蘭之契。後來到了京城,又合了幾個朋友,結了一個文社,名叫「含英社」,專做制藝工夫,逐月按期會課。在先不過預備考試,鼓勵鼓勵興會罷了。哪裡曉得正當大亂之後,文風凋敝,被這幾個優秀青年,各逞才華,大放光彩,忽然震動了京師。一藝甫就,四處傳抄,含英社的聲譽一天高似一天。公車士子人人模仿,差不多成了一時風尚。曹公坊在社中尤為傑出,他的文章和別人不同,不拿時文來做時文,拿經史百家的學問,全納入時文裡面,打破有明以來江西派和雲間派的門戶,獨樹一幟。有時樸茂峭刻,像水心陳碑;有時宏深博大,如黃岡石台。龔和甫看了,拍案叫絶道:「不想天、崇、國初的風格,復見今日!」慫恿社友把社稿刊佈。從此,含英社稿不脛而走,風行天下,和柳屯田的詞一般。有井水處,沒個不朗誦含英社稿的課藝,沒個不知曹公坊的名字。不上幾年,含英社的社友個個飛黃騰達,入鸞掖,占鰲頭,只剩曹公坊一人向隅,至今還是個國學生,也算文章憎命了!可是他素性淡泊,功名得失毫不在意,不忍違背寡母的期望,每逢大比年頭,依然逐隊赴考。這回聽見雯青得意回南,曉得不久就要和唐卿、珏齋一同挈眷進京,不覺動了燕遊之興,所以特地從常州趕來,藉著替雯青賀喜為名,順便約會同行,路上多些侶伴,就先訪了唐卿、珏齋一齊來看雯青。當下雯青十分高興地出來接見,三人都給雯青致賀。雯青謙遜了幾句。錢、何兩人相離未久,公坊卻好多年不見了,說了幾句久別重逢的話,招呼大家坐下。書僮送上茶來。雯青留心細看公坊,只見他還是胖胖的身干,闊闊兒的臉盤,膚色紅潤,眉目清琉,年紀約莫三十來歲,並未留須,披着一件蔫舊白紗衫,罩上天青紗馬褂,搖着脫翮雕翎扇;一手握著個白玉鼻煙壺,一坐下來不斷地聞,鼻孔和上唇全粘染着一搭一搭的虎皮斑,微笑地向雯青道:「這回雯兄高發,不但替朋儕吐氣,也是令桑梓生光!捷報傳來,真令人喜而不寐!」雯青道:「公坊兄,別挖苦我了!我們四友裡頭,文章學問,當然要推你做龍頭,弟是婪尾。不料王前盧後,適得其反;劉蕡下第,我輩登科,厚顏者還不止弟一人呢!」就回顧唐卿道:「不是弟妄下雌黃,只怕唐兄印行的《不息齋稿》,雖然風行一時,決不能望《五丁閣稿》的項背哩!」唐卿道:「當今講制義的,除了公坊的令師潘止韶先生,還有誰能和他抗衡呢?」於是大家說得高興,就論起制義的源流,從王荊公、蘇東坡起,以至江西派的章、馬、陳、艾,雲間派的陳、夏、兩張,一直到清朝的熊、劉、方、王,龍竑虎竑,下及咸、同墨卷。公坊道:「現在大家都喜歡罵時文,表示他是通人,做時文的叫時文鬼。其實時文也是散文的一體,何必一筆抹倒!名家稿子裡,盡有說理精粹,如周、秦諸子;言情悱惻,如魏、晉小品,何讓于漢策、唐詩、宋詞、元曲呢!」珏齋道:「我記得道光間,梁章鉅仿詩話的例,做過一部《制義叢話》,把制義的源流派別,敘述得極翔實;錢梅溪又仿《唐文粹例》,把歷代的行卷房書,匯成了一百卷,名叫《經義》,最可惜不曾印行。這些人都和公坊的見解一樣。」唐卿道:「制義體裁的創始,大家都說是荊公,其實是韓愈。你們不信,只把《原毀》一篇細讀一下。」一語未了,不防菶如闖了進來喊道:「你們真變了考據迷了,連敲門磚的八股,都要詳徵博引起來,只怕連大家議定今晚在褚愛林家公分替雯兄接風的正事倒忘懷了。」唐卿道:「啊呀,我們一見公坊,只顧講了八股,不是菶兄來提,簡直忘記得乾乾淨淨!」雯青現出詫異的神情道:「唐兄和珏兄向不吃花酒,怎麼近來也學時髦?」公坊道:「起先我也這麼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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