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小姐叫聲:「乳母,總然女兒不好,害你路途辛苦。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一個薛禮,他也算命薄,無家無室,冷寒不知受了多少,思量活命,到此看木料,我與他一件紅衣,分明害了他了。我們逃了性命,這薛禮必然被爹爹打死了。」乳母道:「這也不知其細。」二人正在此講,驚動佛櫃裡面一個薛仁貴,聽見這番說話,才明白了:「阿!原來如此!這件紅衣卻是小姐道我身上寒冷送我的,我那裡知道其情,只道是天賜紅衣,被員外看見,倒害這位小姐離別家鄉,受此辛苦,街坊上出乖露醜,哎!薛禮阿,你受這小姐這樣大恩不思去報,反害他逃生受苦,幸喜他來到廟中息足,不免待我出去謝謝他,就死也甘心的了。」
想罷一番,即使將身鑽出佛櫃,來到小姐面前,雙膝跪下叫聲:「恩小姐所賜紅衣,小子實是不知,只道天賜與我,故爾將來穿在身上,誰想被員外見了,反害小姐受此屈打,又逃命出門,小子躲避在此,一聽其言,心中萬分不忍,因此出來謝一謝小姐大恩,憑小姐處治小子便了。」忽地裡跪在地下說此這番言語,倒嚇得小姐魂不附體,滿面通紅,躲又躲不及。乳母倒也乖巧,連忙一把扶起說:「罪過罪過,一般年紀,何必如此。
請問小官人向住何方,年庚多少?」仁貴說:「媽媽,小子向在薛家莊,有名的薛英員外就是家父,不幸身故,家業凋零,田園屋宇盡皆耗散,目下住在破窯裡面,窮苦不堪。故此在員外府上做些小工謀食,不想有此異變,我之罪也!」顧媽媽叫聲:「薛禮,我看你雖在窯中,胸中志略才高決不落薄。我家小姐才年二十,閨閣千金,見你身上寒冷,賜你紅衣,反害了自家吃苦,如今雖然逃脫性命,只因少有親眷,無處棲身。你若感小姐恩德,領我們到窯內權且住下,等你發達之時再報今日之恩,也就是你良心了。」薛禮叫聲:「媽媽,我受小姐大恩,無以圖報。如若薛禮家中有高堂大屋,豐衣足食,何消媽媽說得,正當供養小姐。況且住在破窯並無內外,又無什物等件,叫花一般,只有沙罐一個,床帳俱無,稻草而睡。小姐乃千金貴體,那裡住得服?不但受些苦楚,更兼晚來無處棲身,小姐青年貴體怎生安睡?外人見了,又是一番猜疑。
不但報小姐恩德,反是得罪小姐了,使小子於心何忍?豈非罪更深矣!」乳母說:「薛禮,你言語雖然不差,但如今無處棲身怎麼處?」心中一想,輕輕對姑娘說道:「若不住破窯,那裡去好?」金花道:「乳母阿,叫我也無主意,只得要薛禮同到窯,速尋安身之處再作道理。」乳母說:「去便去了,但薛札這番言語實是真的,不分內外眼對眼,就是姑娘你也難以安睡。我看薛禮這人,雖然窮苦,後來定有好處。姑娘,既事到其間,為乳母做個主張,把你終身許了他罷。」那柳小姐聽見此言,心中一想:「我前日贈他衣服,就有這個心腸。」今聞乳母之言,正合其意,便滿心歡喜低倒頭不開口。乳母覺着了他心意,說道:「薛大官,你道破窯中不分內外,夜來不好睡,我如今把小姐終身許你如何?」薛禮聽言大驚,說:「媽媽休講此話!多蒙小姐賜我紅衣,從沒有半點邪心。老員外尚然如此,媽媽若說小姐今日終身許我,叫薛禮良心何在?日後有口難分真假,此事斷然使不得的!」
乳母道:「薛禮官人,你言之差矣!姻緣乃五百年前之事,豈可今日強配的?小姐雖無邪心,卻也並無異見。
但天神作伐,有紅衣為記,說什麼有口難分真假?」仁貴說:「媽媽阿!雖然如此,但小子時衰落難,這等窮苦,常常怨命。況小姐生於富家閨閣,好過來的,那裡住得服破窯起來?豈非害了小姐受苦一生一世?我薛禮一發罪之甚也!況小姐天生花容月貌,怕沒有大富大貴才子對親?怎生配我落難之人起來,此事斷然使不得!」乳母見他再三推辭,便大怒道:「你這沒良心的,我家小姐如此大恩,贈你紅衣反害自身,幸虧母兄心好,故放逃生。今無棲身之地,要住在你破窯你卻有許多推三阻四,分明不許我們到窯中去了!」薛禮說:「媽媽,這個小子怎敢?我若有此心,永無好日!既然媽媽大怒見責,我就依允此事便了。」乳母說:「薛大官,這句才說得是,你既應承,那包裹在此,你拿去領小姐到破窯中去。」
仁貴答應,把包袱背在膊子上便說:「這個雪地下不好走的,此去還有十里之遙,諒小姐決走不動,不如待我馱了去吧。」乳母說:「到也好。」柳金花方纔走了二十餘裡,兩足十分疼痛的了不得,如今薛禮馱他走,心內好不歡喜,既許終身,也顧不得羞醜了。薛仁貴乃是一員大將,馱這小姐猶如燈草一般輕的,馱了竟望雪跑了去。
乳母落在後面,走不上前起來,仁貴重又走轉,一把輓了乳母的手而走。不上一回工夫,到了丁山腳下,走進破窯放下小姐,乳母便說道:「你看這樣一個形相,小姐在此如何住得?」金花叫聲:「乳母,看他這樣窮苦,諒來如今飯米俱沒有的。可將此包裹打開,拿一塊零碎銀子與他,到街坊去買些魚肉柴米等類,且燒起來吃了再處。」乳母就把一塊銀子付與仁貴說:「行灶要買一隻回來的。」仁貴說:“曉得。」
接了銀子滿心歡喜,暗想:「如今餓不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