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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 71 /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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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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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過這番劫掠,就覺得窮困非常,漸漸有些支撐不去;依舊怕人恥笑,不肯去告貸分文。心上思量說:「城中親友聞之,少不得要捐囊議助,沒有見人在患難之中坐視不顧之理。與其告而後與,何如不求而得?」過不上幾日,那些鄉紳大老果然各遣平頭,賫書唁慰。書中的意思便關切不過,竟像自己被劫的一般。

只是一件可笑:封封俱是空函,並不見一毫禮物,還要賠酒賠食款洽他的家人。心上思量道:「不料人情惡薄,一至于此!別人慳吝也罷了,殷太史與我是何等的交情,到了此時也一毛不拔,要把說話當起錢來,總是日遠日疏的緣故。古人云『一日不見黃叔度,鄙吝復生。』此等過失皆朋友使然,我實不能辭其責也。」寫幾封勉強塞責的回書,打發來人轉去。


  

從此以後,就斷了痴想,一味熬窮守困。又過了半年,雖不能夠快樂如初,卻也衣食粗足,沒有啼饑號寒之苦。不想厄運未終,又遇了非常之事。忽有幾個差人賫了一紙火票上門來捉他,說:「其時某日拿着一夥強盜,他親口招稱,說:‘在鄉間打劫,沒有歇腳之處,常借顧某家中暫停。

雖不叫做窩家,卻也曾受過臓物,求老爺拘他來審審。’」獃叟驚詫不已,接過票來一看,恰好所開的臓物就是那日打劫之際遺失下來的幾件東西,就對了妻孥嘆口氣道:「這等看來,竟是前生的冤孽了!我曾聞得人說:『清福之難享,更有甚于富貴。』當初有一士人,每到黃昏人靜之後,就去焚香告天,求遂他胸中所欲,終日祈禱,久而不衰。忽然一夜,聽見半空之中有人對他講道:『上帝憫汝志誠,要降福與汝,但不知所願者何事?故此命我來詢汝。』

士人道:『念臣所願甚小,不望富貴,但求衣食粗足,得逍遙于山水之間足矣。』空中的人道:『此上界神仙之樂,汝何可得?若求富貴則可耳。』就我今日之事看來,豈不是富貴可求,清福難享?命裡不該做閒人,閒得一年零半載,就弄出三件禍來,一件烈似一件。由此觀之,古來所稱方外司馬、山中宰相其人者,都不是凡胎俗骨。

這種眠雲漱石的樂處,騎牛策蹇的威風,都要從命裡帶來,若無夙根,則山水煙霞皆禍人之具矣。」說了這些話,就叫妻孥收拾行李,同了差役起身。喜得差來的人役都肯敬重斯文,既不需索銀錢,又不擅加鎖鈕,竟像奉了主人之命來邀他赴席地一般,大家相伴而行,還把他遜在前面。

獃叟因前番被動,不能見濟於人,知道世情惡薄,未必肯來援手,徙足以資其笑柄,不如做個硬漢,靠着「死生由命」四個字挺身出去見官,不想到近城數裡之外,有許多車馬停在道旁,卻像通邑的鄉紳有什麼公事商議聚集在一處的光景。獃叟看了,一來無顏相見,二來不屑求他,到了人多的地方,竟低頭障面而過。不想有幾個管家走來拽住,道:「顧相公不要走,我們各位老爺知道相公要到,早早在這邊相等,說有要緊話商議,定要見一見的。」獃叟道:「我是在官人犯,要進去聽審,沒有工夫講話。

且等審了出來,再見眾位老爺,未為晚也。」那幾個管家把叟望緊緊扯住,只不肯放,連差人也幫他留客,說:「只要我們不催,就住在此間過夜也是容易的,為何這等執意。」正在那邊扯拽,只見許多大老從一個村落之內趕了出來,親自對他拱手,道:「獃叟兄,多時不會,就見見何妨,為什麼這等拒絶?」說了這一句,都伸手來拽他。獃叟看見意思慇勤,只得霽顏相就,隨了眾人走進那村落之內,卻是一所新構的住居。

只見:柴關緊密,竹徑迂徐。籬開新種之花,地掃旋收之葉。

數椽茅屋,外觀最樸而內實精工,不竟是農家結構;一帶梅窗,遠視極粗而近多美麗,有似乎墨客經營。若非陶處士之新居,定是林山人之別業。

眾人拽了獃叟走進這個村落,少不得各致寒暄,敘過一番契闊,就問他致禍之由。獃叟把以前被劫的情形、此時受枉的來歷,細細說了一遍。


  
眾人甚是驚訝,又問他:「此時此際,該作什麼商量?」 

獃叟道:「我於心無愧,見了縣尊,不過據理直說,難道他好不分曲直就以刑罰相加不成?」眾人都道:「使不得!你窩盜是假,受臓是實,萬一審將出來,倒有許多不便。我們與你相處多年,義關休戚,沒有坐視之理。昨日聞得此說,就要出去解紛,一來因你相隔甚遠,不知來歷,見了縣父母難以措辭;二來因你無故入山,滿城的人都有些疑惑。說你蹤跡可疑;近日又有此說,一發難於分解,就與縣父母說了,他也未必釋然。

所以定要屈你回來,自己暴白一暴白。如今沒有別說,縣中的事是我們一力擔當,代你去說,可以不必見官。只是一件:你從今以後,再到鄉間去不得了。這一所住宅也是個有趣的朋友起在這邊避俗的,房屋雖已造完,主人還在城中,不曾搬移得出。

待我們央人去說,叫他做個仗義之人,把此房讓你居住,造屋之費,待你陸續還他。既不必走入市井,使人喚你做『馮婦』;又不用逃歸鄉曲,使人疑你做窩家,豈不是個兩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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