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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創立新規,另做一種賣法:把這些婦女當做醃魚臭鯗一般,打在包捆之中,隨人提取,不知哪一包是醃魚,哪一包是臭鯗,各人自撞造化。那些婦人都盛在布袋裏面,只論斤兩,不論好歉,同是一般價錢。造化高的得了西子王嬙,造化低的輪着東施嫫姆,倒是從古及今第一樁公平交易!姚繼見事不諧,欲待抽身轉去,不想有一張曉諭貼在路旁,道:「賣人場上,不許閒雜人等往來窺視。如有不買空回者,即以打探虛實論,立行梟斬,決不姑貸!特諭。」姚繼見了,不得不害怕起來。知道只有錯來,並無錯去,身邊這幾兩銀子定是要出脫的了:「就去撞一撞造化,或者姻緣湊巧,恰好買着心上的人也未見得;就使不能相遇,另買着一位女子,只要生得齊整,像一個財主婆,就把她充了曹氏帶回家中,誰人知道來歷。」算計定了,那走到叉口堆中,隨手指定一隻,說:「這個女子是我要買的。」
那些亂兵拿來稱準數目,喝定價錢,就架起天平來兌銀子。還喜得斤兩不多,價錢也容易出手。姚繼兌足之後,等不得擡到舟中,就在賣主面前要見個明白。及至解開袋結,還不曾張口,就有一陣雪白的光彩透出在叉口之外。
姚繼思量道:「面白如此,則其少艾可知,這幾兩銀子被我用着了。」連忙揭開叉口,把那婦人仔細一看,就不覺高興大掃,連聲叫起屈來。原來那雪白的光彩不是面容,倒是頭髮!
此女霜鬢皤然,面上鄃紋森起,是個五十向外六十向內的老婦。
亂兵見他叫屈,就高聲呵叱起來,說:「你自家時運不濟,揀着老的,就叫屈也無用,還不領了快走!」說過這一句,又拔出刀來,趕他上路。
姚繼無可奈何,只得抱出婦人離了布袋,領她同走到舟中,又把渾身上下仔細一看,只見她年紀雖老,相貌盡有可觀,不是個低微下賤之輩,不覺把一團慾火變作滿肚的慈心,不但不懊侮,倒有些得意起來,說:「我前日去十兩銀子買着一個父親,得了許多好處;今日又去幾兩銀子買着這件寶貨,焉知不在此人身上又有些好處出來?況且既已恤孤,自當憐寡,我們這兩男一女都是無告的窮民,索性把鰥寡孤獨之人合來聚在一處,有什麼不好?況且我此番去見父親,正沒有一件出手貨,何不就將此婦當了人事送他,充做一房老妾,也未嘗不可。雖有母親在堂,料想高年之人無醋可吃,再添幾個也無妨。」立定主意,就對那老婦道:“我此番買人,原要買個妻子,不想得了你來。
看你這樣年紀,盡可以生得我出,我原是個無母之人,如今的意思,要把你認做母親,不知你肯不肯?”老婦聽了這句話,就吃驚打怪起來,連忙回覆道:「我見官人這樣少年,買着我這個怪物,又老又醜,還只愁你懊悔不過,要推我下江,正在這邊害怕。怎麼沒緣沒故說起這樣話來?豈不把人折死!」
姚繼見她心肯,倒頭就拜。拜了起來,隨即安排飯食與她充饑。
又怕身上寒冷,把自己的衣服脫與她穿著。
那婦人感激不過,竟號啕痛哭起來。哭了一會,又對他道:「我受你如此大恩,雖然必有後報,只是眼前等不得。如今現有一樁好事,勸你去做來。我們同伴之中有許多少年女子,都要變賣。
內中更有一個,可稱絶世佳人,德性既好,又是舊家,正好與你作對。那些亂兵要把醜的老的都賣盡了,方纔賣到這些人。今日腳貨已完,明日就輪到此輩了,你快快辦些銀子,去買了來。」姚繼道:「如此極好。
只是一件,那最好的一個混在眾人之中,又有布袋盛了,我如何認得出?」老婦道:「不妨,我有個法子教你。她袖子裡面藏着一件東西,約有一尺長、半寸闊,不知是件什麼器皿,時刻藏在身邊,不肯丟棄。你走到的時節,隔着叉口把各人的袖子都捏一捏,但有這件東西的即是此人,你只管買就是了。」姚繼聽了這句話,甚是動心,當夜醒到天明,不曾闔眼。
第二日起來,帶了銀包,又往人行去貿易。依着老婦的話,果然去摸袖子,又果然摸着一個有件硬物橫在袖中,就指定叉口,說定價錢,交易了這宗奇貨。買成之後,恐怕當面開出來有人要搶奪,竟把她連人連袋抱到舟中,又叫駕撐開了船,直放到沒人之處,方纔解看。
你道此女是誰?原來不姓張、不姓李,恰好姓曹,就是他舊日東君之女,向來心上之人。兩下原有私情,要約為夫婦,袖中的硬物乃玉尺一根,是姚繼一向量布之物,送與她做表記的;雖然遇了大難,尚且一刻不離,那段生死不忘的情份,就不問可知了。這一對情人忽然會于此地,你說他喜也不喜!樂也不樂!此女與老婦原是同難之人,如今又做了婆媳,分外覺得有情,就是嫡親的兒婦,也不過如此。
姚繼恤孤的利錢雖有了指望,還不曾到手,反是憐寡的利息隨放隨收,不曾遲了一日。可見做好事的再不折本。奉勸世人,雖不可以姚繼為法,個個買人做爺娘,亦不可以姚繼為戒,置鰥寡孤獨之人于不問也。
第四回 驗子有奇方一枚獨卵 認家無別號半座危樓
卻說尹小樓自從離了姚繼,終日擔憂,凡是經過之處,都貼一張招子,說:「我舊日所言並非實話,你若尋來,只到某處地方來問某人就是。」貼便貼了,當不得姚繼心上並沒有半點狐疑,見了招子,哪有眼睛去看?竟往所說之處認真去尋訪。
那地方上面都說:「此處並無此人,你想是被人騙了。」姚繼說真不是,說假不是,弄得進退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