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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 64 /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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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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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到三四歲上,隨着幾個孩童出去嬉耍,晚上回來,不見了一個,恰好是這位財主公郎。彼時正在虎災,人口豬羊時常有失脫,尋了幾日不見,知道落于虎口,夫妻兩個幾不欲生。起先只愁第二代,誰想命輕福薄,一代也不能保全。勸他的道:「少年婦人只愁不破腹,生過一胎就是熟胎了,哪怕不會再生?」小樓夫婦道;「也說得是。」從此以後,就愈敦夫婦之好,終日養鋭蓄精,只以造人為事。誰想從三十歲造起,造到五十之外,行了三百餘次的月經,倒下了三千多次的人種,粒粒都下在空處,不曾有半點收成。

小樓又是惜福的人,但有人勸他娶妾,就高聲念起佛來,說:「這句話頭,只消口講一講就要折了冥福,何況認真去做,有個不傷陰德之理!」所以到了半百之年,依舊是夫妻兩口,並無後代。親戚朋友個個勸他立嗣。尹小樓道:「立後承先,不是一樁小事,全要付得其人。我看眼睛面前沒有這個有福的孩子,況且平空白地把萬金的產業送他,也要在平日之間有些情意到我,我心上愛他不過,只當酬恩報德一般,明日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懊悔。


  

若還不論有情沒情,可托不可托,見了孩子就想立嗣,在生的時節,他要得我家產,自然假意奉承,親爺親娘叫不住口;一到死後,我自我,他自他,哪有什麼關涉?還有繼父未亡,嗣子已立,『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倒要脅制爺娘,欺他沒兒沒女,又搖動我不得,要逼他早死一日,早做一日家主公的,這也是立嗣之家常有的事。我這份傢俬,是血汗上掙來的,不肯白白送與人。要等個有情有義的兒子,未曾立嗣之先,倒要受他些恩惠,使我心安意肯,然後把恩惠加他。別個將本求利,我要人將利來換本,做樁不折便宜的事與列位看一看,何如?」眾人不解其故,都說他是迂談。

一日,與龐氏商議道:「同鄉之人知道我傢俬富厚,哪一個不想立嗣?見我發了這段議論,少不得有垂鈎下餌的人把假情假意來騙我。不如離了故鄉,走去周游列國,要在萍水相逢之際,試人的情意出來。萬一遇著個有福之人,肯把真心向我,我就領他回來,立為後嗣,何等不好!」龐氏道:「極講得是。」 

就收拾了行李,打發丈夫起身。

小樓出門之後,另是一種打扮:換了破衣舊帽,穿著薴襪芒鞋,使人看了,竟像個卑田院的老子、養濟院的後生,只少得一根拐捧,也是將來必有的傢俬。這也罷了,又在帽檐之上插着一根草標,裝做個賣身的模樣。人問他道:「你有了這一把年紀,也是大半截下土的人了,還有什麼用處,思想要賣身?看你這個光景,又不像以下之人,他買你回去,還是為奴作仆的好,還是為師作傅的好?」小樓道:「我的年紀果然老了,原沒有一毫用處,又是做大慣了的人,為奴做仆又不合,為師作傅又無能。要尋一位沒爺沒娘的財主,賣與他做個繼父,拚得費些心力,替他管管傢俬,圖一個養老送終,這才是我的心事。」問的人聽了,都說是油嘴話,沒有一個理他。他見口裡說來沒人肯信,就買一張綿紙,褙做三四層,寫上幾行大字,做個賣身為父的招牌。其字云:年老無兒,自賣與人作父,只取身價十兩。願者即日成交,並無後悔。

每到一處,就捏在手中,在街上走來走去。有時走得腳酸,就盤膝坐下,把招牌掛在胸前,與和尚募緣的相似。眾人見了,笑個不住,罵個不了,都說是喪心病狂的人。

小樓隨人笑罵,再不改常,終日穿州撞府,涉水登山,定要尋着個買者才祝要問他尋到幾時方纔遇著受主,只在下回開卷就見。

第二回  十兩奉嚴親本錢有限 萬金酬孝子利息無窮

尹小樓捏了那張招帖,走過無數地方,不知笑歪了幾干幾萬張嘴。忽然遇著個奇人,竟在眾人笑罵之時成了這宗交易。

俗語四句道得好: 


  
彎刀撞着瓢切菜,夜壺合著油瓶蓋。

世間棄物不嫌多,酸酒也堪充醋賣。

一日,走到松江府華亭縣,正在街頭打坐,就有許多無知惡少走來愚弄他,不是說「孤老院中少了個叫化頭目,要買你去頂補」,就是說「烏龜行裡缺了個樂戶頭兒,要聘你去當官」。

也有在頭上敲一下的,也有在腿上踢一腳的,弄得小樓當真不是,當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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