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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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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曉得這個女子,原是有人道的,想是因她孽障未消,該受這幾年的磨劫,所以造物弄巧,使她虛其中而實其外,將這件妙物隱在皮肉之中,不能夠出頭露面。到此時魔星將退,忽然生起毒來,只當替她揭去封皮,現出人間的至寶,比世上不求而得與一求即得的更稀罕十倍。

這一男一女,只因受盡艱難,歷盡困苦,直到心灰意死之後,方纔湊合起來,所以夫婦之情,真個是如膠似漆。不但男子畫眉,婦人舉案,到了疾病憂愁的時節,竟把夫妻變為父母,連那割股嘗藥、斑衣戲綵的事都做出來。


  

可見天下好事,只宜遲得,不宜早得;只該難得,不該易得。古時的人,男子三十而始娶,女子二十而始嫁,不是故意要遲,也只愁他容易到手,把好事看得平常,不能盡琴瑟之歡、效于飛之樂也。

鶴歸樓

第一回  安恬退反致高科 忌風流偏來絶色

詩云: 

天河盈盈一水隔,河東美人河西客。

耕雲織霧兩相望,一歲綢繆在今夕。

雙龍引車鵲作橋,風回桂渚秋葉飄。

拋梭投杼整環珮,金童玉女行相要。

兩情好合美如舊,復恐天鷄催曉漏。

倚屏猶有斷腸言:東方未明少停候。

欲渡不渡河之湄,君亦但恨生別離。

明年七夕還當期。不見人間死別離,朱顏一去難再歸! 

這首古風是元人所作,形容牛女相會之時,纏綿不已的情狀。這個題目好詩最多,為何單舉這一首?只因別人的詩,都講他別離之苦,獨有這一首,偏敘他別離之樂,有個知足守分的意思,與這回小說相近,所以借它發端。

骨肉分離,是人間最慘的事,有何好處,倒以「樂」字加之?要曉得「別離」二字,雖不是樂,但從別離之下,又深入一層,想到那別無可別、離不能離的苦處,就覺得天涯海角,勝似同堂,枕冷衾寒,反為清福。第十八層地獄之人,羡慕十七層的受用,就像三十二天的活佛,想望着三十三天,總是一種道理。

近日有個富民出門作客,歇在飯店之中,時當酷夏,蚊聲如雷。自己懸了紗帳,臥在其中,但聞轟轟之聲,不見嗷嗷之狀。回想在家的樂處,丫鬟打扇,伴當驅蚊,連這種惡聲也無由入耳,就不覺怨悵起來。另有一個窮人,與他同房宿歇,不但沒有紗帳,連單被也不見一條,睡到半夜,被蚊虻叮不過,只得起來行走,在他紗帳外面跑來跑去,竟像被人趕逐地一般,要使渾身的肌肉動而不靜,省得蚊虻着體。


  
富民看見此狀,甚有憐憫之心。不想哪個窮人不但不叫苦,還自己稱讚,說他是個福人,把「快活」二字叫不絶口。富民驚詫不已,問他:「勞苦異常,哪些快樂?」哪窮人道:「我起先也曾怨苦,忽然想到一處,就不覺快活起來。」富民問他:「想到哪一處?」 

窮人道:「想到牢獄之中罪人受苦的形狀,此時上了甲床,渾身的肢體動彈不得,就被蚊虻叮死,也只好做露筋娘娘,要學我這舒展自由、往來無礙的光景,怎得能夠?所以身雖勞碌,心境一毫不苦,不知不覺就自家得意起來。」富人聽了,不覺通身汗下,才曉得睡在帳裡思念家中的不是。

若還世上的苦人都用了這個法子,把地獄認做天堂,逆旅翻為順境,黃連樹下也好彈琴,陋巷之中盡堪行樂,不但容顏不老,鬚鬢難皤,連那禍患休嘉,也會潛消暗長。方纔哪首古風,是說天上的生離勝似人間的死別,我這回野史,又說人間的死別勝似天上的生離,總合著一句《四書》,要人「素患難行乎患難」的意思。

宋朝政和年間,汴京城中有個舊家之子,姓段名璞,字玉初。自幼聰明,曾噪「神童」之譽。九歲入學,直到十九歲,做了十年秀才,再不出來應試。人間他何故,他說:「少年登科,是人生不幸之事。

萬一考中了,一些世情不諳,一毫艱苦不知,任了痴頑的性子,鹵莽做去,不但上誤朝廷,下誤當世,連自家的性命也要被功名誤了,未必能夠善終。不如多做幾年秀才,遲中幾科進士,學些才術在胸中,這日生月大的利息,也還有在裡面。所以安心讀書,不肯躁進。」他不但功名如此,連婚姻之事也是這般,惟恐早完一年,早生一年的子嗣,說:「自家還是孩童,豈可便為人父?」又因自幼喪親,不曾盡得子道,早受他人之奉養,覺得於心不安。

故此年將二十,還不肯定親。總是他性體安恬,事事存了惜福之心,刻刻懷了凶終之慮,所以得一日過一日,再不希冀將來。

他有個同學的朋友,姓鬱,諱廷言,字子昌,也是個才識兼到之人,與他的性格件件俱同。只有一事相反:他于功名富貴看得更淡,連那日生月大的利息也並不思量,覺得做官一年,不如做秀才一日,把焚香揮麈的受用,與簿書鞭樸的情形比並起來,只是不中的好;獨把婚姻一事認得極真,看得極重。他說:「人生在世,夯事可以忘情,只有妻妾之樂、枕席之歡,這是名教中的樂地,比別樣嗜好不同,斷斷忘情不得。我輩為綱常所束,未免情興索然,不見一毫生趣,所以開天立極的聖人,明開這條道路,放在倫理之中,使人散拘化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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