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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 27 /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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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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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南京,將所得的財物估算起來,竟以萬計。心上思量道:「財物到盈干滿萬之後,若不散些出去,就要作禍生災。不若尋些好事做做,一來免他作祟,二來藉此蓋愆,三來也等世上的人受我些拐騙之福。俗語道得好:『趁我十年運,有病早來醫。』

焉知我得意一生,沒有個倒運的日子?萬一賊星退命,拐騙不來,要做打劫修行之事,也不能夠了。」就立定主意,停了歹事不做,終日在大街小巷走來走去,做個沒事尋事的人。


  

一日清晨起來,吃了些早飯,獨自一個往街上閒走。忽然走到一處,遇著四五個大漢,一齊攔住了他,都說:「往常尋你不着,如今從哪裡出來?今日相逢,料想不肯放過,一定要下顧下顧的了。」說完之後,扯了竟走。問他什麼緣故,又不肯講,都說:「你見了冤家,自然明白。」貝去戎甚是驚慌,心上思量道:「看這光景,一定是些捕快。所謂冤家者,就是受害之人,被他緝訪出來,如今拿去送官的了。難道我一向作惡,反沒有半毫災晦,方纔起了善念,倒把從前之事敗露出來,拿我去了命不成?」正在疑惑之際,只見扯到一處,把他關在空屋之中,一齊去號召冤家,好來與他作對。貝去戎坐了一會兒,想出個不遁自遁之法,好拐騙脫身。

只見門環一響,擁進許多人來,不是受害之人,反是受恩之輩。原來都是嫖過的姐妹,從各處搬到南京,做了歌院中的名妓。終日思念他,各人吩咐蒼頭,叫在路上遇著之時,千萬不可放過。故此一見了面,就拉他回來。

所謂「冤家」者,乃是「俏冤家」,並不是取命索債的冤家;「作對」的「對」字,乃是「配對」之對,不是「抵對」、「質對」之「對」也。

只見進門之際,大家堆着笑容,走近身來相見。及至一見之後,又驚疑錯愕起來,大家走了開去,卻像認不得地一般。

三三兩兩立在一處,說上許多私話,絶不見有好意到他。這是什麼緣故?只因貝去戎身邊有的是奇方妙藥,只消一時半刻,就可以改變容顏。起先被眾人扯到,關在空房之中,只說是禍事到了,乘眾人不在,正好變形。就把臉上眉間略加點綴,卻像個雜腳戲子,在外、未、醜、淨之間,不覺體態依然,容顏迥別。

那些姊妹看見,自然疑惑起來。這個才說「有些相似」,那個又道「什麼相干」,有的說:「他面上無疤,為什麼忽生紫印?」有的道:「他眉邊沒痣,為什麼陡起黑星?當日的麵皮卻像嫩中帶老,此時的顏色又在媸裡生妍。」大家唧唧噥噥,猜不住口。

貝去戎口中不說,心上思量說:「我這樁生意,與為商做客的不同。為商做客最怕人欺生,越要認得的多,方纔立得腳祝我這樁生意不怕欺生,倒怕欺熟。妓婦認得出,就要傳播開來,豈是一樁好事?雖比受害的不同,也只是不認的好。」 

就別換一樣聲口,倒把她盤問起來,說:「扯進來者何心,避轉去者何意?」 

那些妓婦道:「有一個故人與你面貌相似,多年不見,甚是想念他,故此吩咐家人,不時尋覓。方纔扯你進來,只說與故人相會,不想又是初交,所以驚疑未定,不好遽然近身。」 

貝去戎道:「那人有什麼好處,這等思念他?」妓婦道:「不但慷慨,又且溫存,贈我們的東西,不一而足。如今看了一件,就想念他一番,故此丟撇不下。」說話的時節,竟有個少年姊妹掉下淚來。知道不是情人,與他閒講也無益,就掩着啼痕,別了眾人先走。

管教這數行情淚,哭出千載的奇聞!有詩為據:從來妓女善裝愁,不必傷心淚始流。

獨有蘇娘懷客淚,行行滴出自心頭! 


  
第三回  顯神機字添一畫 施妙術殿起雙層

貝去戎嫖過的婊子盈千累百,哪裡記得許多?見了那少年姐妹,雖覺得有些面善,究竟不知姓名。見她掩着啼痕,別了眾人先走,必非無故而然,就把她姓名居址與失身為妓的來歷,細細問了一遍,才知道那些眼淚是流得不錯的。這個姐妹叫做蘇一娘,原是蘇州城內一個隱名接客的私窠子。只因丈夫不肖,習于下流,把家產蕩盡,要硬逼她接人。

頭一次接着的,就是貝去戎。貝去戎見她體態端在,不像私窠的舉止,又且羞澀太甚,就問其來歷,才知道為貧所使,不是出於本心。只嫖得一夜,竟以數百金贈之,叫她依舊關門,不可接客。誰想丈夫得了銀子,未及兩月,又賭得精光,竟把她賣入娼門,光明較着地接客,求為私窠子而不能。

故此想念舊恩,不時流涕。起先見說是他,歡喜不了,故此踴躍而來。如今看見不是,又覺得面貌相同,有個睹物傷情之意,故此掉下淚來。又怕立在面前愈加難忍,故此含淚而別。

貝去戎見了這些光景,不勝淒惻,就把幾句巧話騙脫了身子,備下許多禮物,竟去拜訪蘇一娘。

蘇一娘才見了面,又重新哭起。貝去戎佯作不知,問其端的。蘇一娘就把從前的話細述一番,述完之後,依舊啼哭起來,再也勸她不祝貝去戎道:「你如今定要見他,是個什麼意思?不妨對我講一講。難道普天下的好事,只許一個人做,就沒有第二個暢漢趕得他上不成?」蘇一娘道:「我要見他,有兩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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