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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鄭忠、李信回轅稟明,老赫勃然大怒,便叫上包進才來,要辦上官知府。包進才畢竟乖覺,回道:「小的想來,一個知府,他怎敢這等大膽無情,內中定有原故。他說票子要呈督撫回銷,這擅用關防印信滋擾民間,也還算不得什麼大事,恐怕督撫已經拿着我們的訛頭參奏了,他靠着督撫纔敢這樣。」老赫一聽此話,毛骨悚然,便說道:「此事暫且按下,你細細着人打聽,回來再議。」那進才果然能幹,數日之間已打聽明白,如此如彼的回明老赫,又稟道:「聽事的回來說,今日接到緊報,潮州已被大光王和尚占住了。這和尚就是摩刺,現在封了四個王妃。倘這事再閙起來,一發不妥。」老赫大驚,忙分付:「且將從前押繳餉稅這宗案卷燒了,關稅減去加二,不許勒索陋規,靜候恩旨。」可笑老赫,這幾日酒色不能解憂,昏昏悶悶的過去。包進才也計無可施,只着人趕緊進京打點,忙亂之中,也就不管杜壟逃走之事了。
這杜壞跟着吉士,主僕六人過了佛山,望韶關進發。
船家稟說:「目下盜賊橫行,夜裡不能走路。」吉士因要趕緊迴轉,叫他日夜趲行。船家不敢回拗。第二日晚上,相近清遠峽地方,吉士已與也雲安睡,蘇邦、阿旺睡在頭艙,阿青、杜壟卻在稍上。
船上水手有一老龍三,唱得好《夜行歌》,眾人叫他唱曲,那蘇州三一頭搖櫓,唱道:天上星多月勿子介明,池裡魚多水勿子介渾,朝裡官多站勿子介下,姐姐家郎多記勿子介清。
眾人讚好。老三又唱道:
和尚尼姑睡一床,掀烘六十四幹他娘。一個小沙彌走來,揭起帳子忙問道:「男師父、女師父,搭故個小師父,你三家頭來哩做啥法事?”和尚說:「我們是水陸兼行做道場。」
眾人正在稱讚,忽地喊聲大起,許多小船搶上船來,傷了一名水手,搶進官艙。船家下水逃走。
嚇得吉士與也雲緊緊摟住,不敢放聲。那強盜倒醉翁之意不在酒,搶劫一空而去,未殺人。天明起來,蘇邦回道:「大爺方纔出門,又遭此變,江西是去不成了,不如且在左近尋一個人家暫住,着人回去取了路費,再商量罷。」吉土道:“這話極是。
你且上去尋房子。」
蘇邦去了不到一個時辰,下船稟道:「離這裡有二里多路,一家子姓卞,是個半耕半讀的鄉民,房子頗多。小的告訴了他,他一諾無辭,現在這裡伺候。但鄉間雇不出好轎子,只僱了兩個竹兜,大爺與雲姑胡亂坐坐罷。」吉士即便起身。
可憐主僕六人,只剩幾副鋪蓋。
進得村來,至卞家坐下,也雲脫下手上金鐲,暗暗遞與吉士,吉士便叫蘇邦前去換銀。那姓卞的上前磕頭,吉士慌忙扶起。那老人說:「大爺還不曉得,鄉間並無錢店,況這金子,那裡去換?大爺要什麼使用,小人家裡應着,大爺再補還不遲。」
吉士舉手稱謝,因借銀二十兩,發了些腳錢。蘇邦附船回去,余銀交阿青零用。這姓卞的極其恭敬,領吉士至三間一明二暗的書房安歇,殺鷄為黍,送上早飯,自己小心伺候。吉士過意不去,叫他上前,問道:「足下尊名?日後定當補報。」主人道:「小人卞明,向來受過大人恩典,今幸大爺光顧,只恐供給不周,怎說一個報字!」吉士駭然道:「你我並未識面,怎說有恩?不要認錯了。」卞明道:「小人家世耕讀為生,卻有五十畝草田,坐落花縣。前老爺手裡將田押銀二百兩,因連年歲歉,本利無償,今春蒙大爺恩免。小人打算,今冬送本銀進城,不意中得遇大爺,小人不勝欣喜。」吉士道:「那從前之事,已經丟開的了,如今在這裡打擾,也須開個細帳,我日後算還,你小人家那裡擱得住我們大嚼。」卞明道:「這個再也不敢!」到了晚上,卞明請至裏邊,備了酒席,並叫奄女行酒。
吉士再三謝了,扯卞明旁坐,叫也雲執壺。飲了一會,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走來,卞明叫他上前作揖。吉士扶住問道:「此位是誰?」卞明道:「是小人兒子卞璧,字如玉。去年僥倖進學,今歲還從先生讀書。」吉士道:「原來就是令郎。相貌端方,一定天姿聰俊」即扯他一同坐下。席間問他經史詩賦之類,如玉應對如流,吉士自愧不及。席散之後,攜手同至前面書房,問他道:「世兄高材,埋沒村野,弟欲屈世兄到舍一同讀書,未知允否?」如玉笑道:「古來名人輩出,大約膏筮紈褲者居于城市,逸纔碩德者處于山林。
晚生雖屬童牙,頗以古人自許,大爺請自尊便,斷斷不敢隨行。」吉士也笑道:「這說話不無太迂了。從古名人,斷無城市、山林之別,況那有名的英賢傑士,何嘗不起於山林,終於廊廟呢?」如玉道:「顯于廊廟,自是讀書人本分之事,但亦未聞有終於城市的名公。」吉士道:「我難道要你困守廣州城中不成?不過賞奇析疑,聊盡觀摩之益耳。
還有一事請教:前日有幾個朋友起了鮮荔枝詩社,卻都做得不佳,不知可好賜教否?」如玉道:「晚生困于書史,最不善詩,既荷命題,自當勉賦。」因迅筆疾書道:嶺梅閒後獨爭榮,細膩精神自品評。
莫笑山林無結果,要他領袖壓群英。
吉士看完道:「詩以言志,世兄將來定不作第二人想矣。
書法勁秀,真是華國之纔!」如玉謙遜了幾句,告辭進去。
次日,吉士又到書館中伺候他的先生,看他制藝。這先生乃塊然一物,是個半瓶醋的秀才。那如玉近作並皆古茂雄健,吉士贊不絶聲。轉來,請卞明相見,說道:「令郎高才蓋世,定當破壁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