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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萬魁之子笑官,生得玉潤珠圓,溫柔性格。十三歲上由商籍夤緣入泮,恐怕歲考出醜,拜從名師,在布政司后街溫鹽商家,與申廣糧少君蔭之、河泊所烏必元子岱雲、溫商兒子春才一同肄業。這一日,萬魁在班房叫笑官到身旁,說道:「我雖吃虧,諒亦無甚大事,你只管回去讀書。」這笑官附耳說道:「停一會宋老官出來,不論多少都應許他,但願無事便好。」萬魁點頭。這洋商們也有問他近讀何書的,也有問他可曾扳親的。此時已有掌燈時候,萬魁道:「你回書房去吧,恐怕關城。」笑官道:「城門由他,就陪父親一夜也好。」正說間,宋仁遠走來,眾人問道:「所事如何?」仁遠道:「弟方纔進去,一一告訴包大爺,他說:『老實告訴你說,裏邊五十萬,我們十萬,少一厘不妥,叫他們到南海縣監裡商量去!』看他這等決裂,實是無法。」一番話說得眾人瞪眼。這笑官插嘴道:「父親許了他,五十萬待孩兒去設法,性命要緊。」萬魁喝道:「胡說!難道發到南海就殺了不成!」笑官不敢言語,宋仁遠也就去了。
眾商道:「蘇大哥,事到如今,我們只聽天由命了。」
只見杜壞已到,扯着萬魁道:「我們借一步說話。」萬魁即同至西邊小閣中坐下。杜壟道:「咱受了蘇爺的賞賜,還沒報效,所以偷空走來。此事上頭原沒有定見,全是包大爺主張。
我想出一個門路,不知蘇爺可能鑽得着否?」萬魁急問道:「是那一位?」杜壞道:「就是今日來的申廣糧。他是我們老爺的師傅,最相好的,說一聽二。
若尋人去懇求他,三十萬之數決可以了事。明日申公到這裡喝酒,一說必妥。
包大爺給他千數銀子,也就是了。」萬魁道:「承教多多,無不遵命。」杜壞道:「速辦為妙。」逕自別去了。
萬魁走出外邊,眾商問道:「這人又來則甚?」萬魁道:「這人一片好心,替我們打點,這會子看來有八分可辦,但是此時且不要泄露。」因叫笑官附耳道:「你速回館中去,拜求先生明日一早出城,到廣糧廳去,懇求申大老爺周旋此事。你再到家中取了三十萬銀票,即同先生親送與申公,托他代送,日後我自重報。」笑官連聲答應去了。
再說笑官的先生姓李,名國棟,號匠山,江蘇名士。
因慕嶺南山水,浪游到粵。溫鹽商慕名敦請,教伊子春才讀書,後因匠山表叔申公謫任廣糧,即欲延伊教讀。匠山不忍拂溫商好意,因此連申蔭之都在溫家一處讀書。這溫商待先生的誠敬與萬魁無異,匠山琴劍不覺稽畜了三年。
這日,笑官出城探父,匠山在燈下與蔭之等縱談古今人品,這烏岱雲如無聞見,溫春才已入睡鄉,惟有申蔭之點頭領會。
正講到前漢陳萬年臥病,召伊子陳咸受教床下,
語至半夜,咸睡,頭觸屏風,萬年欲杖之,曰:「乃公教汝,汝反睡耶!”咸叩頭曰:“具曉所言,大要教咸諂也。」
因說道:「萬年昏夜時疾,其事丙吉固失之諂,而陳咸卒以剛愎敗。士大夫立朝,惟執中為難,又不可學了胡廣中庸也。」
正說間,春才忽然大叫道:「不好了,早上姊姊捉一蝴蝶,我把絲線系在簾下,方纔看見他飛去了!」匠山道:「不要胡說!你先去睡罷。」又叫岱雲也睡。對蔭之道:「春郎果然夢見蝴蝶,則莊生非寓言矣。」因各大笑。
忽見館童稟道:「蘇相公來了。」那笑官走進書房,作了個揖站着。匠山問道:「你進城如何恁遲?」笑官道:「父親有話懇求先生,教學生連夜到館的。」匠山問何事,笑官道:「申老伯系赫公師傅,裏邊有人送信出來,此事但得申公一言必妥。
敢求先生明早到署中一談,家父恩有重報。」說畢,連忙跪下。匠山扶起道:「你且說個原委,教我得知。」笑官便將關部如何要銀子、父親如何受豉、後來如何送信出來,一一告訴。
匠山道:「可不是,你父親受屈了,明早自當替你父親一行,今日且睡。」不知匠山向申公如何說法,且看下回。
第二回 李國棟排難解紛 蘇萬魁急流勇退
飄然琴劍足艱辛,五嶺周游寄此身。
畜得青氈報知己,硯池潑去是陽春。
裕國通商古貨源,東南泉府列藩垣。
已知乾沒非長策,小築花田晚灌園。
話說這廣糧廳署在歸德門外製府轅門右首。申公雖是個觀察降調,卻也不肯廢弛公事,捕盜盤鹽、海防水利諸務,極其勤慎。公事之暇,詩酒遣懷,署中高朋滿座,詩社聯標,這李匠山也不時興會。這日清早,申公出署,由督、撫、藩、臬處轉到運司署前,緣運司談了一會軍工廠船務,回衙已是已初光景。
這李匠山已等候好一會了。申公來到後堂,匠山領着蔭之、笑官上前相見。申公道:「賢侄師生濟濟,來得憑早。”匠山道:「有事懇求表叔,未免來得早些。」申公道:「匠山那有求人之事!」匠山道:「小侄無非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申公笑道:「吾侄為人作說客,為官乎,為私乎?」匠山也笑道:“侄兒為人作說客則為私,還要表叔為人作說客,然則為官也。」
便指着笑官道:「這蘇芳的父親萬魁,表叔向來認得的,近因赫關差新到,要他們代還京帳,昨日糟蹋了一頓,如今情願輸誠饋納三十萬兩之數。因表叔是赫公舊交,轉煩侄兒代懇。
想來排難解紛,亦仁人君子之事。」言畢,這笑官忙跪下叩頭道:「家父事在危急,望大老爺拯救,父子沒齒不忘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