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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達鬼奉與傾人城一杯酒,又斟一杯奉與傾人國。傾人國道:「你要我吃你這杯酒,除非你跪下頂在頭上,叫聲親親嫡嫡的娘,說『吃了兒子這杯酒吧』,我方肯吃。」低達鬼道:「死不了人。」真個頂杯酒跪在地下,叫道:「我的親親嫡嫡的娘兒,你吃了兒子這杯酒吧!」那傾人國笑着道:「好一個孝順的兒子。」於是取來吃了。眾人道:「夜深了,我們告了迴避罷。」這兩個敗子此時也恨不的教人散去,遂拉了誆騙鬼走到門外道:「這樁事俺們都不在行,還要求你指教。」誆騙鬼道:「這有甚難處,只要舍的銀子就體面了。」二人領了這個大教,就立起揮金如土的志氣來。眾人都到外邊睡去了,這討吃鬼攜了傾人城的手,耍碗鬼攜了傾人國的手,各自進臥房來。那臥房中:
花梨床來自兩廣,描金櫃出自蘇杭。桃紅柳綠,衣架上滿堆衣裳。花緞春綢,炕床頂高增褥被。梳頭匣細描着西湖景緻,勻面鏡生鑄就東海螭紋。
更有瓶桂花油清香撲鼻,還有區紅綾馬騷氣逐鼻。正是:姐兒出盡千般醜,殺了許多灑金人。
二人從來未見這等擺設妝飾,喜的心花喜開,就如那劉晨、阮肇誤入天台的一般,又像那豬八戒到了那西方極樂世界一般,當下抬頭不知高低,低頭忘了故鄉。丫環來脫靴,先賞了五兩銀子,丫環叩賞,歡天喜地而去。他二人比那當日入洞房分外受了心機。這兩個姐兒見那二人出手大樣,枕上百般奉承,若不是生死簿上不該死,險些兒連命都丟了。
討吃鬼與要碗鬼各入臥房不提。且說這丟謊鬼與誆騙鬼、低達鬼說道:「二位大爺已入臥房去,你我必須個散心解夢得才好。」低達鬼道:「有了做的了。我見那些骨頭還未啃盡,我再溜溜搓搓,一者不可惜東西,二來又解心焦。」低達鬼遂啃骨頭去了。他們說獨不見倒塌鬼那裡去了。於是尋在後園裡,魚池邊有個滋泥坑子,他因天氣炎熱,又吃上了酒,渾身發燒,倒塌鬼遂躺在滋泥裏邊不起身了。丟謊鬼與誆騙鬼道:「他們都有些做的,你我如何睡的着?不如喚柳媽媽來,問他那裡有賭場,咱們去頑錢如何?」遂喚出柳金娘來就問。
柳金娘道:「此處河灣裡有一誘人街圈套巷灣人鍋家常開賭場,大爺們要頑錢那裡去。」丟謊鬼道:「好個繞蹊名字,如何叫做灣人鍋?」柳金娘道:「說起這個名字,有個緣故。此人姓任,自幼不務正道,每日賭錢,將家產弄盡。後來學一個抽頭放梢的破落戶,他家止有三間房,乃是個一堂兩屋。
一壁廂是兒媳的房子,一壁廂就開賭場。他兒子又長不在家。」誆騙鬼道:「在外做甚?」柳金娘道:「賣鏇貨哩。」誆騙鬼道:「他就會鏇麼?」柳金娘道:「他打着個會鏇的夥計,他不過跟着人家瞎鏇哩。
那一夜要至半夜,眾人散了,止有個叫做甚麼輸殺鬼不曾走了。灣人鍋出外邊解手去了,回來時輸殺鬼與他媳婦睡哩,遂打閙起來,驚動鄰右,問其根由,眾人說道:『半夜三更,留下個光棍在家,是自己錯了。啞子吃黃柏,苦在肚裡罷。』說的灣人鍋又羞又氣,投井而死。
眾人湊急打撈起來,渾身衣服都濕成了一個水蛋了。幸喜沒死了,止跌折脖子骨,後來長成個鍋子。因他住在河灣,又是個鍋子,故叫灣人鍋。至此以後,就扯破臉,又添上這麼一樁買賣。」二人聽見,甚是歡喜,欣然而去。過了誘人街圈套巷,果然三間屋,拍推開兩扇柴門,二人進去。灣人鍋一見,甚是歡喜。二人坐下,言道:「俺們要頑錢,可有頑家麼?」話猶未了,從外進一人,但見:
風葫蘆帽歪頂頭上,雙尖靴踏倒後跟。風葫蘆帽腦油二分厚,雙尖鞋兒塵垢有半斤。手瓶條子拖着地,褐衫不扣常開懷。行走時左扭右捏,盡他挑調;說話處牙尖舌快,自覺奇能。
耍錢時真個公道,輸多少總不紅面。只見臉又大又招風,真正是賣地祖宗。
誆騙鬼問道:「此位是誰?」灣人鍋道:「他在俺隔壁居住,性情好賭,甚是公道,將萬貫家產弄了大半,人反送他一個大號叫做輸殺鬼。」丟謊鬼道:「這是十八個銅錢擺兩行。」輸殺鬼道:「此話怎講?」丟謊鬼道:「久聞,久聞。」誆騙鬼道:「止三個人還耍不起,再有一家才好。」灣人鍋去不多時,又喚將一個來。此人好生的歷害。怎見的:
頰似猴腮,鼻如鷹嘴。一副臉通無血色,十個指卻像銅鈎。寧可我負人,莫交人負我。奇才得自曹操,既己食其肉,還要吸其髓;妙術受于狐精,一點良心,離陰司早已丟下。
千般計較,出娘胎敢不捎來?要知此物名和姓,四海皆稱摳掐鬼。
這是灣人鍋勾來一人,名呼摳掐鬼。此人善能摳麼坐六四。坐下就耍起來。輸殺鬼一夜輸了百八十串。
至此以後,誆騙鬼和丟謊鬼白日陪着討吃鬼、耍碗鬼嫖,夜晚間來此賭錢。不覺數夜,輸殺鬼將房屋、土地、老婆、一雙兒女俱賣的輸了。一夜四個又到此處,輸殺鬼道:「咱們今日是要賒賬了。」誆騙鬼道:「咱們俱客對客耍錢,輸贏現耍,俺們不要賒賬。」輸殺鬼道:「我家房地俱賣盡了,還有一菜園子,裏邊我着都是沒扎果。我若輸了,明日將園子賣上清債。」於是四家又要起來。輸殺鬼性情各別,贏了時就不起身了,人家不耍了,他扯住又耍,等輸下些才罷手,於是輸下許多賒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