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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之吟罷,不勝傷感,又上馬行。行過數裡,到一個山凹去處,卻有好幾條去路,不知從那一條去是潮陽大路?正在那裡沒做理會處,只見一個牧童東張西望,在那裡尋牛。退之要問他一聲,恐怕又吃他一場沒意思,只得心生一計,叫牧童道:「童兒,童兒,你尋些恁麼?」牧童道:「我不見了一隻牛,在此找尋/退之道:“你從那裡來,就不見了?」牧童道:「我從長安跟着這牛兒來,他一路上頭也不回,不知怎的,到來個所在,越地裡便不見了。」退之道:「我到看見一隻牛在一個所在,只是不知是你的牛也不是?你若肯指引我往潮州去路頭,我便領你去尋着那只牛。」牧童拍手笑道:「你休哄我,我的牛相貌清奇,形容古怪,乃是一隻異樣的牛,你如何認得他?」退之道:「你的牛不過是四蹄雙角,細尾巨頭,鼻孔穿繩,眼眶戴罩,有恁麼異樣?」牧童道:“世上的牛有許多名色,怎麼比得我的牛。我一一說與你聽:
背上三洛不轉頭,崛頭崛腦是強牛;偎頭束尾不推磨,臥倒地上是懶牛;豎起尾巴常放屁,垃圾醃臢是臭牛;打下荊條全不怕,橫行直撞是蠻牛;遍身生瘡脊背爛,肉消腿軟是瘟牛;踏着尾巴頭不動,不死不活是獃牛,身拖梨耙去鋤田,走了不住是痴牛;有錢萬貫不會使,咬薑呷醋苦瞅嗽,守財俚吝招人怪,綽號原來是村牛;頭戴吳江沿口帽,裝腔做勢去蹴球,要學子弟風流樣,到底稱呼是賊牛。我的牛兒潤澤烏青無比賽,不是人間一樣牛,今朝若還尋不見,主人鞭樸實堪愁。”
退之道:「當年老子出函谷關,指引尹喜度脫如來的時節,曾騎着青牛,你又不是仙童,如何說尋青牛?」
牧童笑道:「我雖不是仙童,卻也不是等閒的人,你何不棄了官職,跟我修行,不到潮州去也罷!”退之道:「我侄兒韓湘子三番五次勸我出家,我也不情願跟他,今日如何肯跟你這童子。」牧童道:「若說那韓湘子,我也認得他,他是上八洞神仙。你不跟我去修行,是你沒福了。」退之聽見牧童說認得湘子,便道:「牧童哥,我正要見湘子一面,他如今在那裡?勞你替我說一聲,叫他快來救我。
若再淹留幾日不來,我定死在這深山曠野了。」牧童道:「老大人,你說話全不知事,虧你在朝中做官。」退之道:「我不知那一件事?」牧童道:「要我對韓神仙說,叫他來見你,就是不知事了。」退之道:「牧童哥,你不知道,我一來有王命在身,二來湘子是我的侄兒,三來我曾撫養湘子成人長大,四來湘子曾許來藍關救我,故此勞你尋他。」牧童道:「那為仙的脫了名韁利鎖,丟了父母妻兒,再沒有一件掛在他心上,那裡有功夫來記掛你這叔父。」退之道:「他既不有來,我寧死也不去尋他了。」牧童道:「既是如此,請大人尊便,莫誤了欽限。」退之道:「牧童哥,你生長在這裡,曉得這裡是恁麼地方?」牧童用手一指道:「前面那樹林中有一座大石碑,碑上寫着幾行字,你自去看個明白,就曉得地名了。」退之便勒了馬,上前一看,只見碑上寫着「藍關秦嶺」四個大字,便嘆息道:「當初湘子來家時說我要到此地受苦,我一些也不信他,誰知今日果遭這場凶禍,又不見他來救我,如何是好?」張千道:「似這等大雪天氣,老爺為著朝廷欽限,沒奈何來到這個去處,大叔就做了仙人,也不肯來這裡討苦吃。」李萬道:“老爺且休埋怨,前面林子深處必有人家,我們且趲行幾步,尋得店家安歇,又作道理。」
久旱祈甘雨,他鄉望故知。
得他來救我,是我運通時。
畢竟不知林子裡有人家沒有,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問吉凶廟中求卜 解饑渴茅屋棲身
渺渺秦關百二重,車塵馬跡各西東。
懸崖高閣參天柏,古道禪房化石松。
半壁虺虯籠曉日,一池萍藻漾清風。
茅庵獨坐無人問,惟有斜陽映地紅。
不說退之一行人馬冒雪趕路。且說藍采和對湘子說道:「仙弟,你看韓退之一連十日路絶人煙,身無寧處,他略不回心轉意,懊悔當初,真是鐵石般堅的性子。但這十分寒冷,倘或凍餓壞他,豈不反誤大事?我和你去崗嶺上吩咐土地化一間廟宇,暫且與他安身躲雪,有何不可?」湘子道:「仙兄之言有理。」即時喚出山神、土地,吩咐他道:「俺叔父韓退之原是捲簾大將,謫降塵凡。
玉帝有旨着俺去度他,已經屢次,尚不回心,今日這般風雪,在那秦嶺藍關路上,凍餒之極。你可往雙叉路口,化一座廟宇與他躲避一時。他若求籤問兆,連賜下下,不可有誤。」山神、土地領了湘子的話,果然在那雙叉路口化出一座廟宇。
這廟的光景若何?
矮矮三間殿屋,低低兩下廂房,周圍黃土半攤牆,門扇東歪西放。中塑土公土母,旁邊鬼判施張。往來過客苦難當,問兆求籤混帳。
退之與張千、李萬冒風雪走了半日,苦不可言,忽見前面有一座廟堂,張千便道:「老爺,前頭喜得有個廟堂,我們且進去略躲片時。若有廟祝在內,叫他安排些熱湯、熱水,吃一口兒也好。」退之道:「既有廟堂,我們且走到裏邊權宿一宵,明早趕早又走。」李萬連忙上前,帶住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