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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半百非羊少,管取生兒老運通。
明月仙笑道:”玉女八十歲而懷老聃,妾止三十八歲,妹子止得三十一歲,正好生育,先請安眠,姊妹俱來陪侍。”
退之正要脫衣上床,不想那衣帶收得緊緊的,就像有人拽着索頭一般,看看地懸空弔將起來,睜眼再看時,一個人影兒也不見有,慌得退之叫喊如雷。張千道:「這般時節,老爺正好做新郎,為何叫喊起來?想這兩個夫人兜搭的了。」李萬道:”不是夫人兜搭,只怕是那話兒事發。”兩個定睛只一看時,那裡有恁麼房屋?恁麼美女?只見退之高高的弔在松樹上,樹梢頭掛昔一幅白紙,上有詩四句。
詩云:
笑殺痴迷老相儒,貪官戀色苦躊躇。
而今綳弔松梢上,何不朝中再上書?
張千連忙上前解放退之下來。退之羞慚滿面,看了這詩,更增惶愧。正在沒法,忽聽得歌聲隱隱,四下里一望,原來是一個樵夫,挑着一擔柴,踏着雪,唱着歌而來。歌聲漸近,退之聽時,乃是四句山歌。
歌云:
執斧樵柴早出月,山妻叮囑最堪聽。
朝來雨過山頭滑,莫在山顛險處行。
退之聽罷,不覺腮邊兩淚交流,叫張千道:「那打柴的不過是個愚夫,妻子不過是個愚婦,他也曉得險處當避。占云:『高官必險』。我到不知迴避,致有今日的苦,是不如這個愚夫愚婦了。」
正說話間,樵夫已到面前,張千便問他道:「我老爺為國為民,受這般磨折,你住在這深山窮谷之中,必然是廩有餘糧,機有餘布,俗話說:『有得穿有得吃的人,決不是灶下無柴,瓮中無米,有一餐沒一餐的主子,』為何沖寒冒露,也來打柴?”樵夫道:「我們四季斫柴都是有渾名的。」退之道:「判下山柴隨時砍伐,有恁麼諢名?」樵夫道:「老大人你不要只逞自己聰明,笑我樵夫愚蠢。我們春天砍柴叫做初得地,夏天砍柴叫做望前行,秋天砍柴叫做正好修,冬天砍柴叫做寒退枝。」退之聽了「寒退枝」三字,暗暗忖量道:「好古怪,這樵夫說話句句含着譏諷,又說我的表字,明明是個暗裡藏閹。」張千道:「樵哥,樵哥,你不要之乎也者在魯班面前掉花斧,我借問你一聲,要往潮州地方,從那一條路上去才有人家好安歇?」樵夫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東西南北四邊都有人家,隨分擇一家安歇就是,何消問我。」張干喝道:「只因四下里不見人影,我們要揀近便路兒走,故此問你一聲,你滿口胡柴,是何道理?況我老爺是朝中官宰,因貶謫潮陽,在此經過,遇著這天大雪,問你一條走路,又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你如何這油嘴騙舌!若是在長安的性兒,就亂棒打你一頓,還要枷示在十字街頭!」退之道:“張千,你不要閙嚷,你牽住了馬,待我自問他一個下落。」
退之便近前一把扯住樵夫,說道:「我韓愈在朝時也曾興利除害,為國憂民,南壇祈雪,拯濟萬方,今日在這裡受苦,竟沒個人來救我。」樵夫道:「老大人說是在朝官宰,這等時節,怎的不在那紅樓暖閣中間烹羔煮酒,熾炭偎香,擁着燕姬趙女,擲綠推紅,卻來此處奔馳,也甚沒要緊?」退之道:「只因皇帝貶我到潮州為刺史,行至此處,迷蹤失徑,不能前去,望老兄指教往那一方去是潮州的大路,有人家可以借宿得?」樵夫道:「老大人原來是一個老士,路兒還不曉得。潮州的路徑,我說與你聽:前去潮州崎嶇難走,險怪難行。」退之道:「上命嚴緊,勢不由己,就是難走,我也決然要去的,只求你說一聲,此去還有多少路程?」樵夫道:“路到只得三二千里了,恰是人煙稀少,有許多去不得的事哩,且聽我慢慢說來:
老士不要忙,聽我細分講。前面黃土峽,便是顛險處。腳踏陂底崖,手攀葛藤附。手要攀得牢,腳要踏得住。
若還失了腳,送你殘生去。轉過一山頭,一步難一步。妖精鬼怪多,填塞往來路。”
退之道:「怎見得都是精怪?」樵夫道:
玄豹為御史,黑熊為知府;魑魁為通判,魍魎為都護;豹狼掌縣事,猛虎管巡捕;獐麂做吏卒,兔鹿是黎庶;獅羊開張店,買賣人肉鋪。
退之道:「這一班走獸怎麼會得做官?會得做買賣?你說我也不信。」樵夫道:
多年老猴精,醃臘是主顧。你問他相識,他知潮陽路。若要知吉凶,神廟簽不誤。連求三個下,教你心驚怖。
秦嶺主僕分,馬死藍關渡。那時不自由,生死從天付。我是山中人,不識士途路。你要到潮陽,澗下問漁父。
退之聞說此話,嚇得遍體酥麻,手足也動不得,扯住樵夫道:「樵哥,你老實與我說,打那一條路去好?不要只把言語來恐嚇我。”樵夫道:“你不聽我說話,我說也是徒然。那東澗下有一漁父,他是慣走江湖,穿城過市做賣買的,頗曉得路頭,你自去問他便了。」
退之回頭看東澗時,這樵夫連影子也沒有了。慌得退之叫張千道:「樵夫那裡去了?”張千、李萬道:「大家都在這裡,不曾看見他從那一條路去。」退之道:「我正問着他,他哄我轉頭看東澗,就不見了,豈不是對鬼說了半日話?」張千道:「老爺不要管他,大家趕路要緊。」退之道:“且不要忙,那東澗下果然有個漁父在那裡釣魚,待我再去問他一聲,走也不遲。」
退之便一步步捱到澗邊,叫道:「漁翁哥,此去潮州還有多少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