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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酒重添,壽客繽紛列綺筵。壽比靈椿健,壽看滄桑變。嗏,得壽喜逢年,壽彌堅。壽考惟祺,蟠際真無限。
惟願取,壽比崑崙不老仙。
這一日,退之請眾官在廳上飲酒。雖無奇珍異果,適口充腸,卻也品竹調絲,賞心悅目。當下吩咐張千、李萬,同着一千人役,把守大門、二門,不許放一個閒人來攪筵席。湘子在空中聽見,既按下雲頭,執漁鼓簡板,一徑來到退之門前,望裡面就走。
張千攔住道:「我老爺好打的是佛門弟子,好罵的是老氏師徒。喜得今日壽筵,百官在堂上飲酒,不曾見你,不然也索受一頓打罵了。你快去了倒是好的。」湘子道:「你老爺為何怪這兩樣人?」張千道:「老爺先年也是好道的,只因數年前有終南山來的兩個野道人把老爺侄兒拐了去,因此上老爺閉了玄門,再不信這兩樣人了。」湘子笑道:「我貧道不是老、佛之徒,乃是闢佛家的宗祖,距老氏的元魁,只因讀書沒了滋味,過不得日子,胡亂打幾拍漁鼓,唱幾闋道情,裝做道人形狀。今日既是你老爺壽辰,勞長官替我稟一聲,待我化些酒飯充譏,也是長官的陰騭。」李萬道:「放你進去不打緊,只是連累我吃打沒要緊。」湘子道:「你說終南山那個卓韋道人要求見,決不累你就是。」張千道:「李家哥,這道童從終南山來的,認得公子也不見得。我和你今日不替他稟一聲,倘或老爺入朝出朝時節,他攔馬頭告將來,那時老爺查起今日是誰管門,我和你倒有罪了。不如進去稟過老爺,見不見但憑老爺自做主張,何如?」李萬道:「哥說得是,」張千便慢慢地走在筵前,捉空兒稟退之道:「外面有一個道童,說是終南山來的,要見老爺。」退之道:「莫不是那祈雪的卓韋道人?若是他,不要放他進來。」張千道:「面貌語言敢不是那祈雪的。」退之道:「是不是且休理論,只是我早上吩咐你們,謹管門戶,不許放一個閒人來攪酒席,你怎麼又替這道童來稟我?該着實打才是!姑饒你這初次。」張千獃着膽,低低又稟道:「老爺吩咐,張千怎敢亂稟?但自古說『五行三界內,惟道獨稱尊』,今日是老爺壽辰,這道人從遠方來求見,明明說老爺獨稱尊了。」退之聽說,便起身拱手道:「列位少坐,學生去打發了一個道童就來奉陪。
張千飛星跑到大門首,道:“老爺出來了。」又扯扯湘子道:「我耽了無數干係,替你稟得一聲,那板子滴溜溜在我身上滾過去,若不是我會得說,几乎被你拖累了。如今老爺出來,你須索小心答應。倘有些東西賞你,也要三七分均派,不要獨吃自屙!」說話未完,眾人見退之出來。
大家閃在兩邊,齊齊擺着,倒把湘子推落背後。湘子暗道:「可憐,可憐,人離鄉賤,物離鄉貴,我昔年在府裡時,誰人不怕我?今日竟把我推在他們背後。」只見退之開口叫道:「終南山道童在哪裡?」只這一聲,眾人便把湘子一推,
推得腳不踮地,推到退之面前。
退之看見湘子,就認得是祈雪的道童,便道:「你家住何處?為何從終南山來?”湘子道:「我家住北斗星宮下閒戲南天白玉樓。昔年跟着師父在終南山修行,故此從那裡來。」退之笑道:「這道童年紀雖小,卻會說大話,想我湘子流落在外,也是這般模佯。」湘子早知其意,便道:「大人,公子身上衣服還不如貧道哩。」退之道:「我且問你,修行的人,百年身後無一子送終,有恁麼好處你去學他?」湘子道:「人家養了那不長進的兒女為非作歹,墊他人的嘴唇,揭祖父的頂皮,倒不如我修行的無掛礙。況且親的是兒,熱的是女,有朝一日無常到,那一個把你輪迴替。」退之道:「據我看起來,還是在家理世事的長久,那見修行得久長?」湘子道:「大人,日月如梭,光陰似箭,青春不再,白髮盈頭,你可曉得老健春寒秋後熱,半夜明燈天曉月,枝頭露水板橋霜,水上浮漚山頂雪,都是不長久的麼?」退之道:「汝且立在門外,我說一言與你聽。你若答應得來,便有酒飯與你吃;若答應不來,急急就去,不要在此胡纏。」湘子道:“願聞!願聞!」
退之道:「相府問全真,來此有何因?」
湘子道:「能卜天邊月,會點水底燈。」
退之道:「石上無塵怎下稍?」
湘子道:「渾身鐵
金纂幾千條。」
退之道:「爐中有火常不滅?」
湘子道:「扳倒大河往下澆。」
退之悄悄吩咐張千道:「你頭上可戴兩根草,去二門上,坐在木頭上,看他如何說。」張千依命,頭戴兩根草,坐在門栓上不動。湘子看了,往裡面就走。李萬扯住道:「你到那裡去?」湘子道:「韓大人請我吃茶。」退之只得笑了一聲,轉到席上坐下。湘子隨了進來,立在階前。吟詩道:
茅庵一座蓋山前,脫卻金枷玉鎖纏。
蒲灑林泉真自在,一輪明月杖頭懸。
吟罷,執着漁鼓,唱一闋《黃鶯兒》:
明月杖頭懸,論清閒,誰似俺。蒼松翠柏常為伴。看岩前野猿,聽枝頭杜鵑,青山綠水真堪羡。向林泉,心無掛念;山澗下,自留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