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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深山窮谷中一草一木奇異些的,都把來當作祥瑞,紛紛供獻不絶。舉國若狂,互相愚弄,皆是明知而故昧,一味的亂纏。正是妖由人興。是時河南果然生出件異事來:
舉世紛紛論美新,卻將祥瑞惑愚民。
傷殘多少麟和鳳,何事區區草木神。
話說許州有個隱士,姓趙名全,傢俬富厚,才學兼優,不樂仕進,專愛嘯傲林泉。夫妻皆年過四十,止生一子名喚趙祥。年交十六,生得美如冠玉,真個愛若掌珠。家下男女共有三四十人,親丁實只三口。一日趙祥自書房回來,他母親道:「你今年已十六,尚未到外公家去過,明日可備些禮物往省城探望外公、外婆去。」
次日收拾了行李禮物,趙祥上了牲口,帶了兩個僮僕,一路行來。正值暮秋天氣,但見:
楓葉滿山紅,黃花鬥晚風。
老蟬吟漸懶,愁蝶思無窮。
荷破青紈扇,橙垂金彈叢。
可憐數行雁,陣陣遠排空。
主僕在路行了兩日,貪看景緻,只見銅台高峙,濟水西流,順路而來。不覺錯了宿頭,漸漸天色晚了。只見:
月掛一川白,霞余幾縷紅。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燈火依林出,炊煙隱霧中。
歸鴉飛作陣,點點入深叢。
三人只得順着濟河而行。月光漸上,並無人家可以借宿,心中好生着忙。只見前面山坡下有一道燈光射出,僮僕道:「好了,我們依着燈光行去,自有宿頭。」
便帶過馬從小路走。不上裡許,見山坡下現出一所莊院來。走近跟前,只見一簇房舍倒也軒昂:
門垂翠柏,宅近青山。幾株松冉冉,數竿竹斑斑。籬邊野菊凝霜艷,橋畔芙蓉映水寒。粉牆泥壁,磚砌圍圓。高堂多壯麗,大廈甚清安。門樓下都鎸象鼻垂蓮,屋脊上皆繪飛禽走獸。牛馬不見無鷄犬,想是秋收農事閒。
主僕走到門前,下馬歇下行李,時已夜深。見重門緊閉,僕人上前叩門,半晌才有人應道:「是誰叩門?」僕人道:「我們是借宿的。」裡面道:「要投宿,尋客店去。夜半來此叩門,莫不是歹人麼?」僕人道:「我們並非歹人,實是過路的相公,因錯了宿頭,暫借貴莊一宿,乞方便一聲。」裡面才開了門,請趙祥進來。小廝們牽馬搬行李,見開門的是個婦人,將門關上,邀進中堂。趙祥坐下,隨有幾個丫環點上燈,取出茶來。那婦人道:「請問相公尊姓。貴處哪裡?」
趙祥道:「賤姓趙,許州人,因往省城探親,家人走錯了路,趕不上宿店,故此輕造貴莊。得罪!得罪!」那婦人道:“好說!
窮途逆旅,人情之常。「趙祥道:」敢問莊主上姓?「婦人道:」這是蕭都尉的別野,主人久宦在外,家中止有閨閣中人,故此應問無三尺之童。久無外客至此,今得相公光降,大是有幸。想總餓了,且請用夜飯。「丫頭們抬桌子擺酒飯,甚是精潔。那婦人進去,等他們飯罷,又出來問道:」許昌趙氏,乃清獻公之裔,相公可是嫡派?「趙祥道:」正是。「婦人道:」家主母亦是天水本宗,與相公同一支派,今欲伸賓主之禮,未知可否?「趙祥道:」覊旅之人,以得見主人為幸;況同一脈,何有嫌疑?“那婦人進去,少刻,開了中門,兩對絳紗燈,一叢青衣侍女,簇擁着一個婦人出來。看那婦人怎生模樣?但見他:
頭戴皂紗冠,穿珠點翠;身衣紵絲襖,舞鳳團花。腰繫結綠白綾裙,下襯着三寸金蓮瓣;頭梳宮樣盤龍髻,斜簪着兩股玉鸞釵。窈窕身材色穩重,溫和氣宇更周詳。宛似少年時。
那婦人約有三十左右的年紀,出來相見,序賓主禮坐下。見趙祥儀容俏雅,氣度謙恭,十分敬重。敘起家世,一一皆同;分悉支派,極其詳細,趙祥反不能盡知。婦人笑道:「郎君年少,論老身尚是君家祖輩,今已世代相懸,只稱姑侄罷。」趙祥是個老實人,真個起身拜了姑娘。婦人道:「郎君祖父世德,今日來此,亦非偶然,郎君曾畢姻否?」趙祥道:「尚未有室。」婦人道:「請多住幾日,我為你覓一佳偶。」女使重又擺上酒來,舉杯相勸,婦人道:「你姑丈宦遊未歸,我在家獨守田園,桑梓親戚頗多,明日都請來與郎君相會。」飲至更深而散。婦人道:「郎君鞍馬勞倦,且請安置。」送他到東廊下小軒歇宿。其中精潔華麗無比,一切應用之物,無所不備,命兩小環伺候。
次日,果然大開筵席,請了許多親眷,一個個高軒盛從,珠履華裾,或稱中表弟兄,或稱姻家世丈,與趙祥相見,十分款洽。趙祥皆不知所以。姑娘席間便以趙祥親事相托眾人。一二日間,便有個吳中丞來說親道:「今有合尊太師的甥女,年十五歲,言、德、工、容為各親家所推重。」那姑娘欣然允可。吳中丞去了。趙祥道:「承姑娘親愛,敢不如命?只是不告而娶非禮也,須回去稟命過,好備聘禮來,再擇吉迎娶。」姑娘道:「男子生而願為之有室。你今娶了回去,你父母難道不喜麼?有我代你主婚,便與你父母一樣。一應聘禮,都是我代你備辦,等娶了新婦,一同雙雙回去」。趙樣為人老實,且是年紀小,尚且害羞,不好再言。
隔了幾日,姑娘果然備了聘禮送去,擇定十二月初八日親迎。是日親友畢集,女家先有人來鋪設,真個是錦繡重重,金珠燦爛。堂上大開筵宴,一時名士戲作《催妝詩》道:
盈盈十五嫁王昌,被被花箋列兩行。
千騎使君來作合,一時名士賦催妝。
神女初離白玉階,彤雲猶擁牡丹台。
翩翩綵鳳迎簫史,彷彿床頭溜短釵。
咫尺天河罷織綃,天風忽忽動金翹。
定教青鳥傳王母,不許烏鳶噪鵲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