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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楊副都、左僉都、顧郎中雖然未死,卻也僅餘殘喘。不料比到後來,人越狼藉,刑法越酷,兩腿皮肉俱盡,只剩骨頭受刑。那許顯純真是鐵石為心,只顧將別人的性命去奉承魏忠賢,那一限肯略寬些須?可憐這限疼痛未止,那限夾打又至,體無完膚,各自相顧,有時掩面流涕,感傷一回;有時咬牙怒目,憤激一番;有時委之命數,嘆息一回。可憐並無一人服事,又無茶水,常時暈死復甦,疼痛時萬刃攢心,暈眩時一靈無倚。不日楊、左二公也相繼而歿。死之夕,白虹貫鬥,天地為之愁慘。正是:
隻手擎天建大功,親承顧命羡奇逢。
一朝血染圜扉土,誰把沉冤控九重。
許顯純報過忠賢,然後具個罪臣身故的本。忠賢停了三日,才批下本來道:「楊漣、左光鬥既死,屍首着發出去,其名下臓銀,着各該撫按嚴提家屬追比解京。」及發出屍首時,正值秋初酷熱,蠅蚋叢滿,時日延挨,都成一塊血肉,屍蟲滿地,面目皮膚俱莫能辨。惟有楊公尚存一手,家人識得,各各相向痛哭一回。
哪裡還有三牲羹飯、美酒、名香祭奠,只得將村醪奠澆,各自痛哭一場,行人為之墮淚。這時豈無親友同鄉同年在京的,只因懼怕魏監,誰敢來管閒事?不過是幾個家人在此,就將他們身上血污的衣服亂裝入棺內,權厝在平則門外,俟後人便才搬回。這便是兩個忠臣的結果。
只有顧郎中,臓已追完,才送到法司擬罪,畢竟不敢翻供,也問成死罪。
挨到九月,也究竟死於獄中。魏忠賢又行文着撫按追臓。惟楊公做臓獨多,撫按雖憐其冤,卻又不敢違旨,只得行文着應山縣追比。楊公子將一應家產變賣,也不得十分之一。產業俱盡,只弄得個三品命婦、壽高八十的太夫人沒處安身,親戚家都不敢收留,只得寄居在城上窩鋪中。又有嚴旨屢催監比,楊夫人婆媳並三個公子俱禁在獄中,其家人漂泊流離。時人有詩憐之曰:
自古忠臣禍最奇,可憐延蔓及孥妻。
傷心共對圜扉月,叫斷慈烏總不知。
話說魏忠賢處死了楊、左諸人,心中甚快,只有一件事在心撇不下來:那五人倒也無礙,只有楊漣是個顧命大臣,皇上認得他的,恐一時問及,外面各官沒人敢說,到愁內裡的人在上前直言,遂終日留心打聽。適值一日,皇上退朝閒坐,忽問小內侍道:「以前請朕出宮的那個楊鬍子,怎沒不見他上本?連日朝班中也不見他,這是何也?」那小內侍們明知之而不敢言。卻好有個妃子奏事,就渾過去了。忠賢在旁聽見這話,正是賊人膽虛,嚇矮了一寸。急走到直房裡,喚李永貞來商議。永貞道:「這話有因,莫不有人泄漏,皇上左右雖有爺的人,只好打聽事,內裡卻無人遮蓋,須要得客太太進來才好。」忠賢道:「咱請過他幾次,他只推病不出,沒他在內,咱卻也老大不便。」永貞道:「還是爺親去請他,自然不好再推。」
忠賢只得即刻出朝,且不回私宅,竟到侯家來。門上報過,才請忠賢入內。相見坐下,忠賢道:「數月未見,丰姿倍常豐滿。連日奉請進宮,怎不見去?皇爺問過幾次,若再問時,就難回了。」印月道:「面色雖好,只是心裡常時不快,故未進去。皇爺心上的人多,哪裡還唸得到我?」忠賢道:「你是自在慣了,像咱終日裡操心,一刻也不得閒,還不知該怎麼樣的不好哩。」秋鴻在旁道:「像你終日裡只想害人,怪不得時刻操心。別人也像你,狗血把良心都護住了哩。」
忠賢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被他幾句話說著他的真病,登時間把臉漲紅了。又不好認真,只得罵道:「臭尖嘴騷根子!再說胡話,咱就送你到前門上去!」秋鴻道:「我就到前門上去,你也還到厚載門幹你的那舊營生去。」二人鬥了一回嘴。忠賢到坐了這半日,茶也沒杯吃。
印月笑着叫丫環拿茶來。茶罷擺酒。忠賢道:「皇上幾次着人請你進宮,你何以不進去?咱今日竭誠來請你,明日是個好日辰,進去走走罷,莫辜負皇爺的情意。」印月道:「我不去。在家好不自在,我到進去討氣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