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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爺道:「分付長班把他行李發來,並喚他孩子來。」小廝答應去了。王老爺道:「老一來得恰好,我刻下正要出差。家眷回去,正要人作伴,你少不得也同到臨清去頑頑。」王奶奶道:「甚麼差使?」王老爺道:「因關白平復了,差我去安撫朝鮮。先打發你們回去。」三人同吃了早飯,王老爺出去拜客,午後才回。
長班取了行李同進忠來。小廝領他入內,一娘道:「來叩老爺、奶奶頭。」
王奶奶道:「去時才幾個月,如今這樣長大了,取酒飯與他吃。」三人坐下飲酒。王老爺道:「你幾時到京的?米貴得狠哩!」一娘道:「來有八個月了。當初雲卿原約來京一會,不意至此遍訪不遇,故此耽擱至今。」王老爺道:“他到京第二年就上了前程,在京中住了七八年,去年春間才選到廣東去了。卻好吳益之是他的上司,甚是看顧他。前日有書子來,說新喪了偶。
你如今也是寡居,不如還與他做一對兒也好?「一娘道:」他如今有錢有勢,愁沒有矯妻美妾,還要我麼?「王老爺道:」他到是個有情的,提起來就眼淚汪汪哩!“飲至更深方睡。
次日,王老爺伺候領敕、辭朝、送行、請酒,逐日不閒。進忠仍舊戀着那班人,不肯隨娘去。一娘求王老爺處治他,王老爺道:「京中光棍最多,且不怕打。今日處了,明日又是如此,只有管你兒子為是。」王奶奶對王老爺道:「老一隨我們回去,你把他兒子帶去吧。」王老爺道:「那小廝眼生得凶暴,不是個安靜的,帶去恐怕生事。我看別衙門有用得着人的,薦他去做個長隨,有了管頭,那起光棍就不敢尋他了。」次日對一娘說了,叫長班來分付道:「這魏進忠的母親要隨家眷回臨清,他在此無依,你去看那個衙門用得着人,可作成他去做個長隨。」長班回道:「只有中書程爺對小的說要個長隨的,請老爺發個帖去,沒有不收的。」王老爺進來對一娘說了。娘兒們商議停當,王老爺發了帖,長班領他到程中書寓所來。正是:
未入黃扉稱上相,蹔棲徽省作親隨。
畢竟不知進忠去做長隨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 馮參政漢水溺群奸
詩曰:
莫把行藏問老天,惟存方寸是良田。
粗心做去人人忌,冷眼看時個個嫌。
樹出高林先被折,兔謀三窟也遭殲。
瘠人肥己如養虎,用盡機關亦枉然。
話說王府長班拿了帖,領進忠到程中書寓所。門上稟知,喚進忠同長班進去。都叩了個頭。長班道:「小的是吏科王老爺差來的,王老爺拜上老爺:這魏進忠的父親是家太老家門下寫書啟的,他今在家老爺衙內伏事。因家老爺出差去,因老爺前分付要一個長隨,小的稟過家老爺送來伏事老爺的。」
程中書見進忠生得乾淨,說道:「人恰用得着,只是這我這冷淡衙門,比不得你老爺那裡,恐他受不慣。」長班道:「他年紀小,也還伶俐,叫他習些規矩,若得老爺抬舉,成人何難。」程中書道:「拜上你老爺,容日面謝罷。」
發了回帖,賞長班五錢銀子。長班叩頭謝了賞,道:「小的還領他去,等家老爺起身後,他收拾了衣服行李,再送他來。」程中書道:「也罷。」二人同辭了出來,回覆王老爺話。
次日,王老爺先打發家眷出京。一娘叫進忠來,分付道:「你如今有了管頭,比不得往日了,須要小心謹慎伏事。我去不多時,就同奶奶回來,你須安分學好,免我牽掛,衣服行李都與你。」又把金牌子解下,代他扣在手上,道:「恐遇見我姨弟,與他看,他就知道了。」進忠直送至良鄉,才灑淚別娘回京。正是:
懷抱瞻依十數年,艱難困苦更堪憐。
今朝永訣長亭畔,腸斷孤雲淚雨懸。
進忠回京,次日伺侯王老爺起了身,才回來拿了行李,長班送他到程中書處。進忠到也小心謹慎,伏事慇勤。他為人本自伶俐,又能先意逢迎人,雖生得長大,卻也皮膚細白,程中書無家眷在此,遂留在身邊做個龍陽。凡百事出入,總是他掌管,不獨辦事停當,而且枕席之間百般承順,引得個程中書滿心歡喜。隨即代代做了幾身新衣,把了幾根金玉簪兒,大紅直身,粉底京靴,遍體綾羅,出入騎馬。那班光棍也都不敢來親近他。
那程中書乃司禮監掌朝田太監的外甥,山西大同府人,名士宏。他母舅代他上了個文華殿的中書。雖是個貴郎,卻也體面。九卿科道官因要交結他母舅,故此都與來往,還有那鑽刺送禮求他引進的,一日也收許多禮。田太監忽然死了,他也分得許多傢俬。
一日,程中書退朝,氣憤憤的發怒,打家人、罵小廝,焦躁了一日,家人都不知為何。晚間上燈時,猶是悶悶不樂,坐在房內。進忠燒起爐子燉茶,又把香爐內焚起好香來,斟了杯茶,送至程中書面前。程公拿起茶吃了兩口,又嘆了口氣。進忠恃愛,在旁說道:「爺一日沒有吃飯,不要餓了,可吃甚麼?」程公停了一會道:「先燉酒來吃。」進忠忙到廚下,叫廚子作速整理停當。進忠先拿了酒進來,接了菜擺在桌上,取杯斟酒。程公連飲了兩杯,道:「你也吃杯。」進忠接過來,低下頭吃了,又斟了杯奉上。二人遂一遞一杯。吃過了一會,程公顏色才漸漸和了。進忠乘機問道:「老爺為甚着惱?」程公道:「今日進朝,受了一肚子氣。」進忠道:「誰敢和老爺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