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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小魏見了一娘,心中也自戀戀不捨,吃了酒飯,正隨着眾人出門,只見個小廝扯他一把道:「大爺在書房裡請你哩!」小魏遂別了同班,隨着小廝到書房,見王公子同着個吳相公秉燭對坐,見雲卿進來,迎着道:「今裴航藍橋遇仙——藍橋,今陝西省藍田縣東南藍溪之上。裴航在藍橋驛遇雲英求得玉杵臼搗藥,後結為夫婦。日有勞雲卿,道該服侍的。」原來王尚書止有這個公子,年方二十,新中了鄉魁,為人十分謙厚,待人和氣,生平律身狷介,全無一點貴介氣習。與雲卿相處,真是一團惜玉憐香之意。那吳相公名寬字益之,鄆城縣人,也是個有名的秀才,是公子請來同看書的。雲卿見過坐下,吳益之道:「今日戲做得好。」王公子道:「只是難為雲卿了,一本總是旦曲,後找的三出又是長的。」吳益之道:「也罷了,今日有五六兩銀子賞錢,多做幾出也不為過。」
三人笑了一回,小廝拿了果盒團碟來。公子道:「先拿飯來吃,恐雲卿餓了。」
雲卿道:「我吃過了。」公子道:「既吃過了,就先泡茶來吃。」
少頃,小廝拿了壺青果茶來。吳益之扯住他問道:「你今日在帘子裡看戲麼?」小廝道:「是在席上接酒的。」吳益之道:「我有句話問你,若不實說,明日對老爺說打你一百。」小廝道:「小的怎敢不說?」吳益之道:「後頭找戲可是大娘點的?」小廝不言語,只把眼望着公子。公子道:「但說何妨。」小廝才說道:「一出是楊小娘點的,一出是大娘點的,一出是做把戲的女人點的。」吳益之拍手笑道:「我說定是這些妖精點的,可可的不出吾之所料,到與我是一條心兒。那撮把戲的女人到生得風騷有致,此時斷不能出城,何不叫他來吃杯酒兒談談。」公子便問道:「那女人可曾去?」
小廝道:「沒有去,在大娘樓上彈唱哩!」公子道:「你去叫他來。」雲卿道:「將就些罷,莫惹禍。大娘若打出來,連我們都不好看。」公子道:「他若吃醋時,連你也要打了。」小廝就往裡走,吳益之又叫轉來道:「你去說,若是你大娘要聽唱,就請他同出來聽,我們大家歡樂歡樂。」
小廝走到樓上,扯住一娘袖子道:「大爺請你哩。」一娘道:「大爺在那裡?」小廝道:「在書房裡。」一娘道:「我這裡要唱與眾娘們聽哩,你去回聲罷。」
大娘道:「書房有誰在那裡?」小廝道:「吳相公同魏雲卿。」
一娘道:「那個魏雲卿?」小廝道:「是唱旦的魏師傅呀!」一娘聽見是唱旦的,身子雖坐著,魂靈兒早飛去了,便說道:「既是大爺叫我,不好不去。」
大娘道:「那魏雲卿到也像個女兒。」
一娘笑着起身,同小廝走至書房,見了禮。公子道:「今日有勞,就坐在小魏旁邊罷。」一娘笑應坐下。小廝斟酒,四人共飲。一娘見了雲卿,說也有,笑也有,猜拳行令,色色皆精,把個公子引得甚是歡喜。又纏小魏唱,雲卿唱了套《天長地久》,真有穿雲裂石之妙。唱畢,又取骰子來擲快飲酒,一娘輸了幾骰,又與吳相公賭拳吃大杯,連贏了七拳,吳益之連吃七大杯。
一娘連連打鼓催干,又不許人代,把個吳益之灌得大醉,伏在桌上打睡。公子此刻也有七八分酒了,起身去小解,那一娘見沒人在面前,遂摟住雲卿做了個串字,低低說道:「心肝!我住在馬頭上陳華宇家飯店裡,你明日務必偷個空來走走。」正說完時,卻好公子進來,二人便分開手了。其時已有三更,一娘只得起身要進內裡去。公子道:「我要留你在此,怎奈吳相公又醉了。」
雲卿道:「就陪大爺罷!」公子道:「只怕有人吃醋。」一娘笑着去了。公子便同雲卿宿了。
次早起來,二人吃了早飯,吳益之猶自中酒未醒。雲卿要去,公子道:「你莫去罷,今日有城外的客戲做得早呀。」雲卿道:「走走就來。」「等你吃午飯。」
雲卿道:「知道。」走到下處,袖了些銀子,來到馬頭,上西首去,見一帶都是客店,問個小孩子道:「陳華宇飯店在那裡?」孩子道:「那裡不是,牌上寫着陳家老店麼!」雲卿便走到門首,見一老者,那老者道:「請坐。」雲卿道:「豈敢。」便坐在門前凳上,終是怕羞不好問。老者見他生得清秀,知是南邊人,只望着他,不知他來做甚麼。雲卿只是低着頭,拿着扇子在手裡弄。坐了一會,心裡正想要回去,只見河邊船上有人叫道:「魏雲老為何獨坐在此?」雲卿抬頭看時,見一隻船上裝着行頭一班子弟,認得叫他的是陳三,也是個有名的淨腳。雲卿起身走到河邊,道:「我在這裡看個鄉親,等他討家書,阿兄那裡做戲?」
陳三道:「關上衙門裡請客。」雲卿道:「飲三杯去。」陳三道:「多謝,多謝!」遂拱手別了。
雲卿因要進城,便把扇子忘記在店內桌子上走了。一會忽然想起,復回來尋時,竟沒得。因問那老者道:「曾見小弟的扇子麼?」老者道:「沒有見。」雲卿又探袖撿衣的尋。老者道:「我坐在這裡也沒有離,又沒有人來。」
雲卿只道是掉在河邊上,也就罷了。只見遠遠兩個孩子趕了來,前頭一個跑,後面一個哭着趕來,喊道:「快還我!」原來後面的是老陳的小兒子。老陳拉住道:「你要他甚麼?」孩子道:「我在門前桌上拾得一把扇子,上頭還有個東西扣着,都被他搶去了。」老陳道:「是這位官人的,拿來還他。」
孩子道:「他搶去送與他娘去了。」老陳道:「官人請坐,我去要來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