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筵席已備,邀李諤赴宴,酒至數巡,樂供幾套。李諤辭道:「下官天性不飲,感禪師諸位盛雅,不得不領數杯。今已酩酊,即此告辭。」杜伏威道:「粗餚薄酒,非待天使之禮。
儻蒙不棄,盡醉為感。」李諤只得又飲數杯,正欲推辭,只見座中查訥起身道:「自古酒以合歡,非選伎征歌,不足以鼓豪興。鼓樂之類,皆系尋常。仆幼年頗諸音律,亦嘗歌詠,今有小詩,意欲獻笑侑觴,不識可乎?」李諤道:「承不吝金玉,下官拱聽,」查訥擊節而歌道:
西蜀宣威百萬兵,將軍號令自嚴明。旗穿麗日雲霞燦,山倚秋寶劍
戟(巾曾)。鼓角聲催巫峽曉,弓旌影照錦江春。九重恩澤從天降,悉秉丹衷
拜紫宸。
查訥歌罷,清音繞樑。李諤大喜稱謝。查訥命內侍進酒,李諤立盡三觥。少頃,薛舉、張善相起身道:「適查近仁奉歌勸酒,侍中不拒,愚弟兄不能歌,但舞劍以助一笑。」李諤辭道:「焉敢勞二位大王,李某實不能飲矣。」薛舉道:「侍中休笑,試觀一擊,以侑三觴。」說罷,和張善相即于筵前卸下錦袍金冠,換卻扎巾綉襖,手持雙劍,拽步出席,到殿中對舞。李諤看了,目炫神驚。
有詩為證:
雙龍飛躍雲霓泣,六尺潛驚鬼魅愁。
試看二王相對舞,直須斬卻佞臣頭。
張、薛二王舞罷,李諤喝彩道:「二王劍法,天下無敵,四海不足定矣!」薛舉、張善相遜謝,內侍即忙進酒,李諤又飲三觴。林澹然道:「李侍中誠為酒海,杜郎可無侑酒之物乎?」杜伏威道:「有,惟恐侍中不可口耳。」林澹然道:「他物不足為奇,惟鮮桃庶幾下酒。」杜伏威走入殿中,步罡捻訣,口誦真言。
只見風過處,現出兩個青衣童子,躬身道:「吾師有何使令?」杜伏威道:「今有天使李大人在此飲酒,無以為敬,可取仙桃二枚,麻姑酒一壺獻來。」童子唯唯,騰空而去。少頃,一個童子捧桃,一個捧酒,從空而下。杜伏威接了桃酒,送與李諤,發付二童子去了。
李諤驚異問道:「童子何人,何為桃酒從空而得?」杜伏威道:「此乃仙桃,非凡果也,侍中食之,可以延年。此酒亦是仙酒,侍中飲之,可以除病。二童子仙童也,適從蓬萊至此,今已歸彼處矣。」李諤謝道:「下官有緣,得大王賜此仙品,感激不盡。」吃桃之味,香美異常;飲酒下嚥,神氣清徹,心中大喜。內侍們又欲進酒,李諤再三推辭。杜伏威分付撤席。
此時已是二更,天色晴朗,月明如晝。林澹然一行人邀李諤入殿後花園亭子上坐下,閒談玩月。李諤指月道:「這一輪玉鏡,不知照遍了古今多少豪傑,正是皓月照今古,英雄何在哉!」正嘆息間,見微風漸起,彩雲數道,蕩漾中天。李諤道:「雲氣變幻無窮,倏忽如龍似虎。
人情世態,大率相同。」林澹然道:「龍行雲護,虎嘯風生,此皆世間氣物相感,侍中曾見之乎?」李諤道:「下官自幼曾一見活虎,若龍乃神物,絶不可得一睹也。」林澹然道:「張郎試取神虎與傳中觀之。」張善相承命,袖中取出一小葫蘆,長有三寸許。
右手執之,左手捻訣,口中默誦咒語,喝聲道:「疾!」只聽得呼呼風響,葫蘆口內跳出一虎,大如桃核,躍在地上,乘風把頭一搖,就地滾上數滾,變成一個斑斕錦毛大虎,咆哮可畏。李諤仔細看時,但見:
錦毛遍體,脊上閃一帶金絲俐爪四舒,口內排兩行劍戟。雙睛炯
炯,電光閃爍逼人寒;鐵尾班班。雷震咆哮諸獸恐。須通道風中隱豹,真
個是氣可吞牛。南山白額人皆懼,東海黃公見必愁。
李諤看了,暗暗稱奇。林澹然喝道:「孽畜還不皈依!」那錦毛虎就伏在亭子西首不動。林澹然又顧薛舉道:「張郎取虎,爾試取神龍,以助一笑。」薛舉承命,即于張善相手中取葫蘆過來,亦捻訣誦咒。
又一陣風起,葫蘆口內飛出一龍,大如蚯蚓。乘着風盤旋數轉,變成一條大黃龍,飛舞于園內。李諤仔細再看,但見:
雷霆乘變化,風雨助驅馳。頭角崢嶸黃森森,滿身鮮甲;爪子峻利
赤耀耀,兩道虯鬚。來海嶠千里奔騰,過禹門只須一躍。明珠藏頷下,
有翻江攪海之威;喉內隱逆鱗,具旋乾轉坤之勢。若非大禹舟中見,定
是延平澤內飛。那龍盤舞了一會,林澹然喝教收斂那龍,龍昂頭蟠于亭子東首柱上。
這時節已有五更,只見斜月掛山,玉繩低轉。李諤道:「天將曉矣,二位大王可發付二靈去罷。」薛舉、張善相又念真言,見兩個神將乘雲而下,一個三眼四臂,一個三頭六臂,奇怪可畏,立於亭前道:「吾師有何法旨?」薛、張齊道:「今夜李大人賞月,無以為樂,遣水族、山君召二神一戲。伏虎者騎虎,降龍者乘龍,各逞神通,毋得怠慢!」那兩員神將應諾,一個乘龍者三眼四臂,一個跨虎者三頭六臂,各使器械,共有十般:槍、刀、劍、戟、鏟、杵、叉、鈀、鋼鞭、大斧,在花園內空中一來一往,大殺一場。
但見:
陰雲蔽月,殺氣漫空。騎龍的怒咨青臉。銅鈴眼放萬道金光;騎虎
的倒豎赤須,血盆口吐千條火焰。一個盤旋轉踅,劈開山嶽伏龍神;一
個跳躍奔騰,掀轉乾坤降虎將。刀對斧叮噹音響,鈀擊杵嘩剝聲鳴。天
王見了也躬身,地煞遇時須拱手。李諤看得眼花,驚得神竦,稱羡不已。那神將鬥了一會,林澹然喝聲:「住手!」只見這兩員神將,乘龍騎虎,騰空而去,一陣狂風過處,都不見了。李諤不住口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