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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蔽野飛禽絶,殺氣橫空煙樹迷。
抗守孤城弓矢竭,虞公大節感賢妻。
話說林澹然北郊遊玩,偶于花園內遇一故人,對苗知碩道:「這人來得蹺蹊,俺們偏坐著不動,看他如何施展。」知碩道:「弟子也看這人不得。」林澹然故意眼觀他處,只不動身。那漢走近石凳邊,見林澹然等三人端坐不動,發怒道:「官長至此,誰不迴避?汝兩個醃臢禿驢,恁般大膽,兀自坐著不動。」林澹然道:「你這官人,好生多事,俺們出家人云遊至此花園一樂,與汝有何干涉,要迴避你?甚不知趣。」那漢愈惱,喝家憧:「打這禿廝。你還敢光着一雙賊眼看我,決是不良之輩,挖出他這一雙眼珠。」家憧正要動手,林澹然笑道:「且住,有話講。
俺出家人遨遊四海,那一個英雄豪傑、貴戚朝紳,不欽敬俺來?誰似你這廝油嘴花子,反來呼喝人。」那漢大怒,喝教跟隨人:「與我痛打這禿賊一頓,鎖了去。」家憧向前來打,被林澹然雙手架住。一個趕入來的,澹然飛起右腳踢中肩窩,倒在地上。
又一個撞近身來,澹然將左手一點,翻觸鬥又跌倒了,其餘人役不敢向前。那漢親自動手,伸拳攘臂,趕近前來,提拳便打。苗知碩見了,正要放對,林澹然呵呵大笑道:「侯大哥不須如此。你記得當初在太原高丞相府中相聚時麼?」那漢聽了,即忙住手,將林澹然仔細再看,拍手道:「足下莫非是林參爺麼?」林澹然道:「小僧便是,大哥久違顏范了。」
那漢不是別人,乃高歡部下一員大將,姓侯名景。自幼習文,屢因不第,棄文就武,投于高歡麾下為謀士,最是貪婪凶暴,詭譎多謀。習學得一身好武藝,屢立功勛,高歡用他為帳前管糧大使、奮威將軍。因思林澹然英勇出眾,每每虛心交結。
林澹然見侯景心術不端,惟是面交而已。侯景自從林澹然避難離魏之後,用錢賄賂朝中臣宰,不數年升為尚書左仆射、南道行台總督大將軍,與高歡品職上差一級,甚有權勢。以前高歡在朝時,侯景畏其材智,不敢妄行。當時高歡已死,無人制禦,縱意橫行,位兼將相,勢傾朝野。
高澄襲父之職,名行素虧,又且短於材略,欺侯景是他父親部下出身,屢屢侮慢侯景。侯景又恃官高爵大,不以高澄為意,因此有隙,兩下結怨,不願同朝。侯景賄囑近臣蔣旌在魏主面前贊襄,奉旨差往河南鎮守,掌握兵權,以觀內變。當日便道赴任,卻遇清明令節,乃穩住人馬,獨與家憧輩郊外尋春取樂,偶至花園,遇著林澹然。
此時候景炎炎之勢,把誰人放在心上?況酒後糊塗,林澹然又做了僧家,將言語激惱着他,怎生認得?因澹然說出舊交,方省得是林時茂,不勝之喜,笑道:「林大哥許久不會,竟不相認了。別後心常感念,今得相會,實出偶然。向聞大哥雲遊梁國,何幸又得在此?」林澹然道:「一言難盡,從容細訴衷曲。久仰足下執掌兵權,名重東魏,今日為何閒暇,到此遊玩?」侯景道:「小弟之事,亦容細剖。
大哥如今寶剎在於何處?」林澹然道:「貧僧不居寺院,亦非庵廟,暫棲止在本縣城南張太公莊上。因見景物撩人,故往郊外踏青遣興,幸會吾兄。」侯景道:「既然大哥寓處不遠,小弟畢竟要到貴莊奉謁。」林澹然不好推辭,答道:「尊駕枉顧,蓬蓽生輝。」二人攜手而行,同到莊上來。後面知碩、佛兒家憧等眾,牽馬隨入莊裡。
林澹然侯景重複敘禮,辦齋款待。侯景問及林澹然到梁朝出家事,林澹然將妙相寺為副住持,因鐘守淨貪淫忤諫,反生讒害,逃難至張太公莊上情由,細說一遍。侯景嘆息不已。林澹然問道:「目今高丞相辭世,公子高澄比乃尊德政何如?」侯景搖頭道:「大哥不要提起高澄那廝,說起來令人切齒。
他那已往的姦淫惡跡,大哥盡知,自從高丞相捐館之後,無人拘束,縱意妄行,把父親嚮日趕逐去的無賴棍徒,依舊招集部下,放僻邪侈,無所不為。有一個奸險膳奴,姓蘭名京,原是衡州刺史蘭起之子,高澄待為心腹,生殺于奪之權,皆出其手。其弟高洋,屢屢勸諫不聽。目今招軍買馬,積草屯糧,其意要篡魏以圖大業,只畏小弟一人,不敢輕發。
況兼宰輔、台諫,各為身謀,朝廷大事,悉委高澄。見弟掌兵,心懷妒忌,暗暗勸主上削去小弟兵權。小弟諒來終須有禍,故此暗用賄賂,謀差出外,鎮守河南,離卻此人,以圖後舉。高澄這廝,度量淺狹,我雖出鎮外延,料他不久必然生情害我。
小弟渴欲請教,不知大哥蹤跡何在。今日偶爾相逢,實乃天賜其便。今者梁武帝朝政何如?臣宰才能比東魏何如?」林澹然道:「梁、魏之政,兄弟也。當時武帝初登大寶,勵精圖治,恩威兼著。
朝中文武,各展其材,甚有可觀。自天監已來,皈依釋教,長齋斷葷,布衣蔬食,刑法太寬。文臣武將,俱從佛教。小人日親,君子日遠,四方變故漸生,據險為亂者,難以屈指。
況兼歲歉國虛,民不聊生,梁國不日為他人所有矣。」
侯景聽了,拍手大笑不止。林澹然心裡暗想:「梁朝無道,此人鼓掌而笑,決非好意。」就問道:「足下聞武帝政亂而喜何也?」侯景四顧無人,低言道:「小弟有一樁大事,存心久矣,因無機會,不敢妄行。今聞大哥談及梁主酷信佛教,變亂日生,諒此事只在反掌間,故不覺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