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秋生而聰穎,詞曲一過目,便自了了,不特琵琶絃索,能以己意譜作新聲,且精騎射,善畫工書,以此名重雁門。到十六歲上,便有一豪客,破費千金梳攏了。每年四五月,到了並門,扇影歌喉,一時無兩,以此家頗饒足。然性情豪邁,有江南李宛君、顧眉生之風。
千萬金錢,到手輒盡。舊年十二月,關外訛言四起,采秋將萬貫釵釧衣服,盡行棄去,購書十餘架。客問其故,采秋說道:「釵釧衣服,賊來便是禍根,換此數百萬卷書,賊將不顧而去。不好麼?」其實采秋是乘此機會,要擇人而事,不理舊業。
後來大兵東出,平了回部,他家朝夕絮聒。說他:「年紀才二十歲,不為全家留些基業,專要讀書、做詩、寫字,難道真要去考博學鴻詞,作女學士麼?」采秋拗不過他爺娘意思,只得出來,略略酬應。
一日,侍兒紅豆傳說:「洪相公來訪!」看官聽著:這洪相公,也是此書中一個要緊的人。此人單名海,字紫滄,現年三十五歲,拳勇無敵,卻溫文爾雅,是個做秀才的本色。以此,雁門人個個敬愛他。采秋便延人內室客座,閒話一回。
紫滄便從靴靿裡取出一本書來,說道:「今年花選,你見過麼?」采秋道:「那花選有什麼看頭呢!所選的人,橫豎是并州那幾個粉頭,又難道又有個傾國傾城的出來麼?果然有個傾國傾城的,上那花選,也就站辱!」紫滄笑道:「你這議論,實在痛快!只是這一番,又有個人出來,將花案翻過,你瞧罷。」便將花選一本,遞給采秋。
采秋揭開一看,書目是《重訂並門花譜》。便問道:「這重訂的人,是個什麼樣的名公呢?」紫滄笑道:「你不要問人,且看這人的序如何再說。」采秋便將小序念道;
「露朵朝華,奇葩夜合;蓮標淨植,絮染芳塵。羌托這之靡常,遂分形而各寄。豈謂桃開自媚,柳弱易攀。生碧玉于小家,賣紫釵于舊邸。
羞眉解語,淚眼凝愁。彈秋之曲四弦,照春之屏九折。況兼筆妙,邐似針神。允符月旦之評,不愧霓裳之詠。
昨者:躬逢良會,遍賞名花;又讀新編,足稱妙選。惟武陵俗艷,寵以高魁;」
便說道:「潘碧桃取第一麼?」又念道:
「而彭澤孤芳,屈之末座。」
便說道;「這『彭澤孤芳』是誰呢?」又念:
「私心耿耿,竊不謂然。用是再啟花宮,重開蕊榜。登劉費于上第,許仙人為狀頭。背踏金鰲,憶南都之石黛;歌傳紫鳳,誇北地之胭支。
願將色藝,遍質同人,所有是非,付之眾論雲爾。富川居士撰。」
念畢,說道:「好一篇唐小品文字!這富川居士定不是北邊人了?你說吧。」
紫滄道:「你且往下看,尚有筆墨呢。」采秋見第一個題名是:
霜下傑劉梧仙
便說道:「呵!劉蕢登上第,仙人得狀頭了!究竟這劉梧仙是誰呢?怎的我在并州沒有見過,且不聞有這人呢?」紫滄道:「你怎的忘了?那小班喜兒,你就沒有會過麼?」采秋道:「呵!就是他麼?人倒不曾見過,卻聽見有人說,這喜兒長得模樣很好,肚裡崑曲記得很多,只是脾氣不好,不大招呼人。彷彿去年有人說他搬回直隷去了,怎麼這回又來了?今番取了第一,這宜川居士也算嗜好與俗殊咸酸。不肯人云亦云哩。」說畢,便看那小傳道:
梧仙姓劉氏,字秋痕,年十八歲,河南人。秋波流意,弱態生姿。工崑曲,尤喜為宛轉淒楚之音。嘗于酒酣耳熱笑語雜沓之際,聽梧仙一奏,令人悄然。
蓋其志趣與境遇,有難言者矣!知之者鮮,無足青焉。
詩曰:
說道:「好筆墨!秋痕得此知己,可以無恨矣。」便將詩朗吟道:
生來嬌小困風塵,未解歡娛但解顰。
記否采春江上住,懊依能唱是前身。
吟畢,說道:「詩亦佳。」再看第二名是:
虞美人顏丹翬
便說道:「虞美人三字,很切丹翬的樣子。」看那小傳道:
丹擎姓顏氏,字麼鳳,年十九歲。姿容妙曼,妍若無骨,豐若有餘。
善飲,糾酒錄事,非麼風在坐不歡也。至度由,則不及梧仙雲。詩曰:
衣香花氣兩氤氳,妙帶三分宿醉醺。
記得郁金堂下飲,酒痕翻遍石榴裙。
再看第三名是:
凌波仙張曼雲
曼雲姓張氏,字彩波,年十九歲,代北人。風格雖不及梧仙,而風鬟霧鬢,妙麗天然;裙下雙彎,猶令人心醉也。詩曰:
偶然撲蝶粉牆東,步步纖痕印落紅。
日與天游尋舊夢,銷魂真個是雙弓。
再看第四名是:
玲瓏雪冷掌珠
掌珠姓冷氏,字寶憐,年十九歲,代北人。寡言笑,而肌膚瑩潔,朗朗若玉山照人。善病工愁,故人見之輒愛憐不置。詩曰:
牢鎖春心荳蔻梢,可人還似不勝嬌。
前身應是隋堤柳,數到臨風第幾條。
再看第五名是:
錦細兒傅秋香
秋香姓傅氏,字玉桂,年十四歲,湖北人。眉目如畫。初學度曲,裊裊可聽,亦後來之秀也。詩曰:
綠珠生小已傾城,玉笛新歌宛轉聲。
好似旗亭春二月,珠喉歷歷囀雛鶯。
再看第六名是:
銷恨花潘碧桃
碧桃姓潘氏,字春花,年十七歲。美麗艷。然蕩逸飛揚,未足以冠群芳也。詩曰:
昨夜東風似虎狂,只愁枝上卸濃妝。
天台畢竟無幾艷,莫把流紅誤阮郎。
再看第七名是:
占鳳池賈寶書
寶書姓賈氏,字香四,年十七歲,遼州人。貌僅中姿,而長眉曲黛,善於語言。詩曰:
春雲低掠兩鴉鬟,小字新鎸在玉山。
何不掌書天上住,卻隨小劫落人間?
再看第八名是:
燕支頰薛瑤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