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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扈從南巡時,與愛公同寓江寧承恩寺,規模宏壯,樓閣袤延,所住亦頗軒敞。一日方共坐,忽樓窗六扇,無風自開,俄又自闔,愛公視之,曰:有一僧坐北牖上,其面橫闊,須癕癕如久未剃,目瞪視而項微僂,蓋縊鬼也。以問寺僧,僧不能諱,惟怪何以識其貌,疑有人泄之。不知愛公之自能視也。
又偶在船頭,戲拈篙刺水,忽擲篙卻避,面有驚色,怪詰其故,曰:有溺鬼緣篙欲上也。戊午八月,宴蒙古外藩于清音閣,愛公與余連席,余以松岩所語叩之,雲皆不妄,然則隨處有鬼,亦復如人。此求歸之鬼,有繫戀心,開窗之鬼,有爭據心,緣篙之鬼,有競鬥心,其得失勝負,喜怒哀樂,更當一一如人。是膠膠擾擾,地下尚無了期,釋氏講懺悔解脫,聖人之法,亦使有所歸而不為厲,其深知鬼神之情狀矣。
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莊周曰:嗟來桑扈乎?而已反其真,特就耳目所及言之耳。
卷二十四 灤陽續錄六
狐能詩者,見于傳記頗多。狐善畫則不概見。海陽李文硯亭言,順治康熙間,周處士盰薄游楚豫,周以畫松名,有士人倩畫書室一壁,松根起於西壁之隅,盤孥夭矯橫逕北壁,而纖末猶掃及東壁一二尺,覺濃陰入座,長風欲來,置酒邀社友共賞,方攢立壁下指點讚歎,忽一友拊掌絶倒,眾友俄亦哄堂。蓋松下畫一秘戲圖,有大木榻布長簟,一男一婦,裸而好合,流目送盼,媚態宛然,旁二侍婢亦裸立,一揮扇驅蠅,一以兩手承婦枕,防蹂躪墜地,乃士人及婦與媵婢小像也。
嘩然趨視,眉目逼真,雖僮仆亦辨識其面貌,莫不掩口。士人恚甚,望空指畫詈妖狐。忽檐際大笑曰:君太傷雅,曩聞周處士畫松,未嘗目睹,昨夕得觀妙跡,坐臥其下不能去,致失避君,未嘗拋磚擲瓦相忤也。君遽毒詈,心實不平,是以與君小作劇,君尚不自反,乖戾如初,行且繪此像于君家白板扉,博途人一粲矣。
君其圖之。蓋士人先一夕設供客具,與奴子秉燭至書室,突一黑物衝門去,士人知為狐魅,曾詬歷也。眾為慰解,請入座設一虛席于上,不見其形,而語音琅然,行酒至前輒盡,惟不食餚饌,曰:不茹葷四百餘年矣。瀕散,語士人曰:君太聰明,故往往以氣凌物,此非養德之道,亦非全身之道也,今日之事,幸而遇我,儻遇負氣如君者,則難從此作矣。
惟學問變化氣質,願留意焉。丁寧鄭重而別,回視所畫,淨如洗矣。次日,書室東壁,忽見設色桃花數枝,襯以青苔碧草,花不甚密,有已開者,有半開者,有已落者,有未落者,有落未至地隨風飛舞者,八九片反側橫斜,勢如飄動,尤非筆墨所能到。上題二句曰:芳草無行徑,空山正落花。
按此二句,初唐楊師道之詩,不署姓名,知狐以答昨夕之酒也。後周處士見之嘆曰:都無筆墨之痕,覺吾畫猶努力出棱,有心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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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城北岡有元帝廟,明末所建也,歲久壁上徵跡隱隱,成峰巒起伏之形,望似遠山籠霧,余幼時尚及見之。廟祝棋道士病其晦昧,使畫工以墨鉤勒,遂似削圓方竹,今廟已圯盡矣。棋道士不知其姓,以癖于象戲,故得此名。或以為此姓,誤也,棋至劣而至好勝,終日丁丁然不休,對局者或倦求去,至長跪留之。
嘗有人指對局者一著,銜之次骨,遂拜綠章,詛其速死。又一少年偶誤一著,道士幸勝,少年欲改著,喧爭不許,少年粗暴,起欲相毆,惟笑而卻避,曰:任君擊折我肱,終不能謂我今日不勝也。亦可雲痴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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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有別腸,信然。八九十年來,余所聞者,顧俠君前輩稱第一,繆文子前輩次之,余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雲,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
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岩前輩,亦盓盓爭勝。晉清曰:雲岩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岩曰:二公徒豪舉耳。
拇陣喧呶,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念之亦不謬。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嘗飲余家,輿諸桐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仆扶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志湛然,如未飲者。其仆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
惟飲不擇酒,使嘗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恆病余不能飲,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余典試得臨溪,以書報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前輩風流,可雲佳話。
今老矣,久不預少年文酒之會,後來居上,又不知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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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官農家畜一牛,其子幼時,日與牛嬉戲,攀角捋尾皆不動,牛或嗅兒頂,舐兒掌,兒亦不懼。稍長使之牧,兒出即出,兒歸即歸,兒行即行,兒止即止,兒睡則臥于側,有年矣。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儘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裂腸出,一棗棍棄于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