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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強張公令譽,康熙丁酉舉人,劉景南之婦翁也。言有選人納一姬,聘幣頗輕,惟言其母愛女甚,每月當十五日在寓,十五日歸寧,悅其色美而值廉,竟曲從之。後一選人納姬,約亦如是,選人初不肯,則舉此選人為例,詢訪信然,亦曲從之。二人本同年,一日話及,前選人忽省曰:君家阿嬌,歸寧上半月耶?下半月耶?曰:下半月,前選人大悟,忽引入內室視之,果一人也。
蓋其初鬻之時,已預留再鬻地矣。張公淳實君子,度必無妄言,惟是京師鬻女之家,雖變幻萬狀,亦必欺以其方,故其術一時不遽敗,若月月剋日歸寧,已不近事理,又不時往來于兩家,豈人不能聞,是必敗之道。狡黠者斷不出此,或傳聞失實,張公誤聽之歟?然紫陌看花,動多迷路,其造作是語,固亦不為無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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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李華麓在京,以五百金納一姬,會以他事詣天津,還京之日,途遇一友,下車為禮,遙見姬與二媒媼同車馳過,大駭愕,而姬若弗見華麓者,恐誤認思所衣綉衫,又己所新制,益懷疑,草草話別,至家則姬故在。一見即問爾先至耶?媒媼又將爾嫁何處?姬倉皇不知所對,乃怒,遣家僮呼父母來領女,父母狼狽至,其妹聞姐有變,亦同來,入門則宛然車中女,其綉衫乃借于姐者,尚未脫。蓋少其姐一歲,容貌略相似也。華麓方跳踉如皉虎,見之省悟,嗒然無一語。
父母固詰相召意,乃述誤認之故,深自引愆。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借衣隨媒媼同往事。問價幾何,曰:三百金未允也。華麓囅然,急開篋取五百金,置幾上曰:與其姐同價,可乎?頃刻議定,留不遣歸,即是夕同衾焉。
風水相遭,無心湊合,此亦可謂佳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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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東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詆訾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詩文一字者,銜之次骨,或至相毆。值河間歲試,同寓十數人,或相識,或不相識,夏夜散坐庭院納涼,狂生縱意高談,眾畏其唇吻,皆緘口不答。惟樹後坐一人,抗詞與辯,連抵其隙,理屈詞窮,怒問子為誰,暗中應曰:仆焦王相也,河間之宿儒。
駭問子不久死耶?笑應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鬚耶?狂生跳擲叫號,繞牆尋覓,惟聞笑聲吃吃,或在木桫,或在檐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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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緒言,鄚州築堤時,有少婦抱衣袱行堤上,力若不勝,就柳下暫息。時傭作數十人亦散憩樹下,少婦言歸自母家,惟幼弟控一驢相送,驢驚墜地,弟入秫田,驢自辰至午尚未返,不得已沿堤自行。家去此西北四五里,誰能抱袱送我,當謝百錢。一少年私念此可挑,不然亦得謝,乃隨往。
一路與調謔,不甚答,亦不甚拒,行三四里,突七八人要于路曰:何物狂且,敢覬覦我家婦女,共執縛捶楚。皆曰送官徒涉訟,不如埋之。少婦又述其謔語,益無可辯,惟再三哀祈。一人曰:姑貰爾,然須罰掘開此塍,盡泄其積水。
授以一鍤,坐守促之,掘至夜半,水道乃通。諸人亦不見。環視四面,蘆葦叢生,杳無村落,疑狐穴被水,誘此人浚治雲。
卷十七 姑妄聽之三
族侄竹汀言,文安有傭工古北口外者,久無音問,其父母值歲荒,亦就食口外,且覓子,亦久無音問。後乃有人見之泰山下,言昔至密雲東北,日已暮,風雲並作,遙見山谷有燈光,漫往投止,至則土屋數楹,圍以秫籬,有老嫗應門,問其裡貫,入以告,又遣問姓名年歲,並問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幾何歲,具以實對。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促老嫗督婢治酒餚,意甚親昵。莫測其由,起而固詰,則失聲伏地曰:兒不敢欺翁姑,兒狐女也,嘗與翁姑之子為夫婦,本出相悅,無相媚意,不虞其愛戀過度,竟以瘵亡,心恆愧悔,故誓不別適,依其墓以居,今無意與翁姑遇,幸勿他往,兒尚能養翁姑。
初甚駭怖,既而見其意真切,相持涕泣,留共居。狐女奉事無不至,轉勝於有子,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嫗市一棺,且具鍤畚,怪問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賀兒,兒奉事翁姑,自追念逝者,聊盡寸心耳,不期感動土神,聞于岳帝,岳帝憫之,許不待丹成,解形證果,今以遺蛻合窆,表同穴意也。引至側室,果一黑狐臥榻上,毛光如漆,舉之輕如葉,扣之乃作金石聲,信其真仙矣。
葬事畢,又啟曰:今隷碧霞元君為女官,當往泰山,請共往。故相偕至此,僦屋與土人雜居。狐女惟不使人見形,其供養仍如初也。後不知其所終。
此與前所記狐女略相近。然彼有所為而為,故僅得逭誅,此無所為而為,故竟能成道。天上無不忠不孝之神仙,斯言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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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廟廊者,聞殿中鬼語曰:奉牒拘某婦,某婦戀其病姑,不肯死,唸唸固詰,神不離舍,不能攝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計成敗,與命數爭,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誠之至,鬼神所不能奪者,輓回一二,間亦有之。與強魂扞拒,其事迥殊,此宜申岳帝取進止,毋遽以厲鬼往也。語訖,遂寂,後不知究竟能攝否,然足知人定勝天,確有是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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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郎中德懋,世所稱判冥者也。嘗自言平反一獄,頗自喜,其姓名不敢泄,其事則有:姑出其婦者,以小姑之讒,非其罪也。姑性愎,倉卒度無輓回理,而母家親黨無一人,遂披緇尼庵,待姑意轉。其夫憐之,時往視婦,亦不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