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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之門客程嬰,欲保全其子,問計于友人公孫杵臼曰:「子以死節與立孤二者孰難?」杵臼曰:「死節誠易,立孤實難。君為其難,吾為其易。」程嬰曰:「吾固當為,何忍累子?」杵臼曰:「吾與子皆趙孟門客,各受其思,今遇主大難,豈惜一死而使趙氏絶嗣乎?」程嬰再拜而謝之,遂以己子付與杵臼,杵臼詐抱逃入山中。程嬰藏匿孤兒,屠岸賈求趙氏孤兒甚急,程嬰乃入城大叫曰:「有能與我千金者,好獻趙氏孤兒!」岸賈聞知,即召嬰問其故,嬰曰:「公孫杵臼與吾乃趙宣子門客,宣子生平,厚臼而慢我,故杵臼抱藏其孤,我所以來告。」岸賈大悅,賞嬰千金,令引士卒入山,並斬公孫杵臼與趙氏詐孤兒,其不知真者乃程嬰鞠育為子者也!岸賈盡殺趙氏,國中橫行,君臣皆側目,不敢相視。
卻說楚王得勝班師,大賞群臣。令尹孫叔敖奏曰:「昔吾在城濮之敗,皆因宋國而致,宋所恃者晉國而已。今晉兵大敗,若吾鼓兵伐宋,宋來晉孤,中興之盟在楚為主矣!」楚王大悅,遂發兵伐宋。
宋自成公被楚圍;得晉文公求解之後,國勢微弱,成公已歿,子昭公亦亡,其弟立,是為文公。時,聞楚兵大至,文公欲出城降楚。左司寇樂呂奏曰:「昔者來遭楚圍,得晉解困,今不告求于晉而便降楚,他日晉兵問罪,將何以對?”公曰:「何以處之?」樂呂曰:「只宜堅守,速遣使往晉求救。」公曰:「誰敢往求救?」右大夫樂嬰齊出班願往,公曰:“諾!」
嬰齊披掛,殺開血路,投晉告急。時,晉景公正恨前仇,便欲起兵教來。下大夫伯宗曰:「不可!鞭策雖長,不及馬腹。晉自敖鎬一敗,喪兵十五萬,至今將疲國虛,楚之兵勢甚鋭,焉可與敵?」景公曰:「若不救宋,焉能圖霸?」’伯宗曰:「不如遣一能言之士,告宋且勿降楚,詐稱我兵至,楚聞吾之救至,必然解圍,若不解圍,操兵練將,救之不晚。」公悅,遂問:「誰能往來?」忽一人自外進曰:「臣願奉使往宋!」此人畢竟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晉解揚出使不屈 養由基百步穿楊
公視之,此人姓解名揚字聲遠,曲沃人也。眾皆曰:「聲遠抱忠心不貪大位,執古道不求名譽,非此子則不可往也!」
景公許之。解揚遂與來使辭謝出城,將至衡雍,忽有數十遊騎奄至,問是何人?解楊以其實告,遊騎遂擄解楊而去。宋使樂嬰齊尚差三五里聞知,遂匿林中方得脫難。
原來此數十遊騎乃楚王差出打探者也,遂囚解揚來見楚王。楚王見解揚,峨冠博帶,顏色端莊,又且聞其名譽,乃親出轅門,釋其綁縛,延入中軍賜坐。問曰:「大夫欲往何國?吾左右不識高士,自犯行軒,萬希恕責犨。”揚亦知其挾己,乃正色而告曰:「臣奉寡君之命,往寬宋氏,教其堅守城池,不可出降!」楚王曰:「大夫乃高明之士,懷仁慈之德,此回入宋,萬望改晉侯之命,教宋公出降,免致屠陷生民,豈不美哉?」解揚對曰:「大王倘不納三國之怨,解圍班師,庶免刀兵不動;果欲圍宋,臣當入宋報知,使其堅守,焉敢政命,而令出降乎?」伍參從旁出曰:“解揚抗拒吾主,何不梟之?」
揚視參曰:「人臣事君,知奉其令而已,何謂抗拒?」楚王笑曰:「聲遠之言是也!然吾治兵百萬,圍宋三匝,宋城陷于目下,大夫更令匆降,則是徒勞生民而已!煩大夫一言,教宋公出城降楚,免卻全城之命,亦大夫之德也。」解揚本欲不從,然在其掌握之中,不得不從。乃詐許曰:「諾!」於是楚王厚宴待之,令高車駟馬,送解揚至宋城下,密令將士守護,不與入城。解揚至城下,大叫宋侯。
宋侯在城上相見了,解揚躬身謂宋侯曰:「吾乃晉大夫解揚是也!奉使來告汝國,且勿降楚,吾晉之救兵不日將至矣!」楚之將士聞解揚不改舊辭,齊喊一聲,擁解揚而去。宋文公急令亂箭下射,楚兵奔走。有步軍養由基架上勁管,望宋公端射一箭,宋公應弦落馬,倒翻城下,諸將救入朝去。
卻說楚兵提解揚來見楚王,楚王責其改辭之罪,喝令斬首!解揚曰:「臣聞之,君能制命為義,臣能奉命為信,臣職在晉,故但知奉晉侯之命而已,豈敢改命而布大王之令乎?」楚王立命斬之!解揚脫衣伸頸,了無懼色。孫叔敖曰:「解揚辭氣慷慨有忠臣之風。況人臣奉使來告汝國,各為其主,乞大王赦之!」楚王俯思良久,令整衣冠,賜其車馬而還。後晉杜預讀《春秋左氏傳》至此有八句詩曰:
解揚豪傑士,重義若丘山。
奪帥吾知易,摧威卻不難。
精金堪百煉,璧玉可重全。
雖蹈虎狼穴,執辭不變顏。
唐人姚鵠有詩云:
楚戟林林困宋時,解揚出使只單騎。
堂堂正氣盛難屈,耿耿丹心勇怎欺。
款曲安能摧虎豹,盤桓談笑傲鯨鯢。
解揚既出,叔敖曰:「可令速攻,緩則晉之救至矣!」薪水俱無,百姓餓死者如山積,至于易子以食。拆骸而炊,號哭之聲震天動地。時,宋公又被養由基射中一箭,不能起朝,聞楚兵攻城甚急,百姓又餓,乃謂下大夫華元曰:「城池將陷,救兵不至,吾豈忍困百姓哉?汝可出城,令楚兵暫退一舍,我當奉表出降。」華元從城上吊下,來見楚王。
王問來故?華曰:「敝邑受圍日久,城中易子而食,,拆骸以炊,寡君不忍以虛城而陷百姓,將率文武出降,然城下之盟,不敢奉命,乞退兵三十里,姑客奉表出降。」楚王側然嘆曰:「噫!此寡人之過也!」遂令退屯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