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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城濮一敗,諸侯之歸楚國者,至是皆服晉之盛德,各個背楚,復踐土之會,而貢王服晉。獨有鄭文公,恃頑不至,盟罷下壇,晉侯奏天子曰:「鄭捷違中國盟主,不行朝貢,此倚楚國之勢也!陛下許臣征討,庶幾可服諸侯。」襄王降詔,許其征鄭。晉候遂送天子還朝,調歸眾國,獨招秦穆公之兵,相併代鄭。
先軫告晉侯曰:「鄭為中原咽喉,故齊桓公欲霸天下,先爭鄭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爭之,不如自率本國之兵以伐之,勝則獨承其地,敗則秦、晉無怨!」晉侯曰:「不然!必與秦共伐,則諸侯不以晉為貪得!」遂告秦兵出汜南,圍鄭東門,晉兵出函陵,圍其北門。
哨馬來報鄭伯,鄭伯聞秦、晉合兵來伐,憂懼慌亂。上大夫佚之狐進曰:「秦、晉初與楚戰,其不可與之爭鋒,但得一人前往說退秦師,秦退晉不足畏矣!”鄭伯曰:“誰可往說?」
狐曰:「令燭之武往說,秦必退師。」鄭伯遂使人召之武朝見鄭伯。之武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鄭伯曰:「子事吾鄭,至老不見用者,皆孤之過也!今封子為中軍大夫,往退秦師,毋得再阻!」武乃承命。
出朝時已及晚,武士乘夜以繩索懸下東門。直投秦寨,將士把持不得入見。武在營外放聲大哭,門吏捉入見穆公。公問是誰。
武曰:「臣乃鄭之大夫也。」問公:「痛哭何故?」武曰:「哭鄭之亡也!」公:「鄭亡汝安得在吾寨外號哭?」武曰:「鄭亡亦不足惜,可惜者乃秦也!」秦穆公大怒,問曰:「秦何為可惜?」武曰:「晉侯貪得無厭,故並國自小及大,今鄭居泰之東界,晉兵本欲並秦,故會秦先來滅鄭,鄭亡秦失東界,安能久存?此臣所以痛哭,明公為晉侯所迷也!」百里奚忙進曰:「燭之武乃鄭之說客,故來說吾退兵,主公退後,鄭人反覆,切不可聽。」穆公問之武曰:「鄭能棄楚降秦,則吾兵始返,再若反覆,吾必加兵伐之。」武曰:「明公肯定目下之圍,定成盟誓,願棄楚降秦!」穆公大悅,重賞之武,遂令三軍班師。
後史臣有詩曰:二國交兵攻鄭城,鄭危累卵不朝傾,當年設使無之武,萬裡山河入晉秦。
又有一絶贊燭之武云:
三寸舌揮秦劍戟,兩根牙定鄭山河。
胸藏百萬貔貅甲,不用馳沖戰將多。
是日,秦兵解圍班師,早有人報知晉侯。時,晉侯久出遠國,偶沾寒疾,忽聞穆公退兵,更加憂慮。狐偃進曰:「主公成周攻叔帶,城濮戰得臣,親冒矢石,全無懼色,今日秦背約,解卻鄭圍,主公何故憂苦?主公可善保尊體,臣等願先伐秦,然後滅鄭。」晉侯曰:「不可!我受秦伯厚恩,因小忿便欲擊之,忘恩背義,吾不忍為。」偃曰:「既不追秦,伐鄭而歸何如?」晉侯曰:「吾身有疾,暫歸養之,以待再圖。」遂令三軍班師。
晉侯班師歸國,文武迎歸,其疾愈重,不能視事。召群臣曰:「孤值內亂,出亡一十九年。今返方圖大伯,遂又將終,願公等盡心輔吾太子,吾死無憾!」言罷而終,時年六十九歲,正周襄王二十四年十二月己卯日也。史臣贊曰:
賢哉晉侯,卓出春秋。初遭內亂,蒲役不較。
周游列國,無處不投。及復大位,便崇文教。
初安周工,示民以義,追解原圍,信孚義洽。
一戰城濮,遂丕霸業。踐土再盟,諸侯咸若。
嗚呼晉侯,高山仰止。
宋賢有詩云:
五霸循環迭作興,文公事業出齊秦,外亡盡守謙恭禮,內復能揚信義聲。
一戰新河天子定,再交城濮楚王驚,要知誰繼齊桓志,須向春秋晉紀尋。
史臣評曰:晉文公度量寬宏,知人善任,與趙狐賈魏相事如父兄,故能掃除內亂,匡周服楚,以霸中原。然刑賞至公,不私親怨,在德必酬,有怨必報,所以諸侯咸率,遂繼桓公之業。若夫橘而不正,淫納懷嬴,則春秋之世,無責備之君雲。
文公有五子,獨太子名驩最賢,群臣即奉驩而立,是為襄公。襄公賞功加爵,國政大治,早有人報知秦穆公。穆公聞晉候已死,便欲遣使往弔。蹇叔、百里奚曰:「不可!晉不圖霸,每每欲吞我秦,奈晉侯受主公厚恩,不忍加兵。
今晉侯已死,其文武必然興兵伐秦,主公宜乘其主幼國危,先伐晉國,然後秦霸遂成。」穆公然之,便發精兵伐晉。忽一人布袍麻履,博帶峨冠,自外進曰:「‘昔燭之武曾與主公盟言,鄭服秦數年,鄭之貢稅,分文不入,卻又舍鄭不伐,而欲伐晉,不知此兵為何而出?」眾視之,乃雍西人也,複姓百里,名視字孟明,實為下軍謀士。公曰:「孟明之見何如?」孟明曰:「依臣之見,莫若發兵圍鄭,問其背盟之罪,然後乘得勝之兵伐晉,無有不克。」公曰:「明之言是也!」遂調西乞術為先鋒,白乙丙為保駕,孟明為謀主,大發精兵十二萬伐鄭。百里奚、蹇叔力諫不住,二人出朝。
蹇叔有子名元傑,年方二十六歲為中軍裨將,亦在征伐軍中。叔乃哭而送之,曰:「此去吾兵不喪于鄭,必敗於晉,崤有二陵焉!定死於是,吾將收爾骨焉!」傑曰:「此去伐鄭,父親何雲被晉兵所敗!」蹇叔曰:「百里孟明,謀不慮始,此去不能伐鄭,吾知晉兵必伏于崤山,且晉有趙衰、狐偃為謀主,先軫為元帥,皆深謀雄才,非孟明之所能及也,是以知其必敗!」穆公叱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快退去,何必發此不吉之言?」元傑拜辭蹇叔,東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