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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娥少時頗讀書識字,及年既長,乃從父學習技擊,楊世英責道:「兒是女流,只合事鍼黹女紅,若技擊之術,非所宜也。”楊娥道:「方今亂世,將來身世且不知如何,焉能作嬌嬈弱質之態,作女紅已耶?」其父楊世英深奇之。又念膝下無兒,只單生楊娥一女,故甚為鍾愛,一切所學皆聽之,遂盡心授以技擊。楊娥盡得其傳。
及年十七,即明永曆十一年,沐府遭土司沙州之亂,舉家離散。楊世英竭力救護黔國公沐天波,致身受重傷,回時奄奄一息。楊娥往問父疾,楊世英道:“父以一人竭力救主,以眾寡不敵,為亂軍所傷,父恐不久於人世矣。惜兒是女流,若是男漢,必能為父報仇雪恨也。」
楊娥哭道:「兒雖女子,安知便不能報仇?父且放心,兒必有以報父矣。」
楊世英遂瞑目而歿。楊娥即草草料理父喪,徐即謀報父仇。
時沐天波已倉惶避難,會孫可望兵至雲南,恨沐天波之富儲盡為沙定洲所有,乃託言願與沐天波報仇,天波亦欲藉此以恢復藩府,遂倚可望之師為復仇計。楊娥即易笄而弁,變姓名願充前軍,並作向異。遂大敗沙定洲,楊娥手刃沙定洲之首,並乞其首,以祭亡父之靈。至是,軍中已知楊娥為世英之女,莫不奇之。
可望欲得為侍妾,楊娥佯允之,託言往改葬故父後,即委身相從,可望亦信之不疑。唯楊娥先曾許字張英,那張英亦黔府武衛,自忖不宜失身于可望,且亦知可望必敗,不應委身相從,故祭葬故父之後,即循跡隱避。可望亦無可如何。
及可望既歿,三桂入滇,楊娥年已二十有餘,見三桂陳師緬甸,捕戮帝后,復行殺戮,張英亦被殺,且窮奢極侈,怨聲載道,便深嫉三桂,嘗慨然道:「永曆為吾之故君,沐府為吾之世主,張氏亦吾之所夫,今皆亡於逆臣之手矣。吾以女子力不能誅賊臣,復國家,留此弱質,亦復何用?」便思暗殺三桂。但念暗殺之法必須能近其身,自顧有傾城之貌,久知三桂好色,凡女子稍有姿色,無不百計掠取,計惟有乘其所好,以色蠱行刺耳。遂在城西開設賣酒肆,在肆中設六瓮于牖下,自雲便犬出入,每日必濃妝淡抹,獨自當壚,見者無不驚為絶色。
時吳藩部下多紈袴子弟,自息兵以後,仍多留麾下,給以資俸。日中無事,惟祛服漫遊。見楊娥美艷,即日飲其肆中,互相嘲謔。楊娥欲借勇力以聞于三桂,又思撲殺一二輕浮子弟。
恰有向楊娥調戲者,楊娥即輕舒玉腕提之,投入狗竇,以熱湯澆之。群惡少見其如此,即群起與楊娥相鬥。楊娥殊無畏怯,一躍立諸街中,群惡少復困圍之,楊娥復躍立圍外。群惡少皆向楊娥相撲,楊娥奮其技勇,當者無不披靡。
群惡少復行嘩噪,楊娥怒道:「鼠輩何不惜命也?」便輓袖束履,逼近而橫掉之。各皆頭破額裂,負痛而去。
明日群惡少復來,楊娥吒吒視之,皆不敢動。即人有就飲者,皆正色拒之,人亦大悟,不敢相犯。
那時楊娥名噪一時,果為吳三桂所聞,即欲納之。先使人通意于楊娥,楊娥大喜,以為逆藩死期至矣,立即允肯。不料次日楊娥竟以中寒得病,未幾亦病重而歿,聞者莫不惜之。歿年僅二十四歲。
後王思訓有當壚曲一闋,單記其事。曲道:
絶世英雄有兒女,事蹟心期足千古,娥眉家世事沐府,得報夫仇即報主。生小妙習少林技,時作公孫劍器舞。履端錮鐵背約金,誓入虎穴謀刺虎。城西賣酒身當壚,正色不許鄉人沽。
牖嵌六瓮犬作竇,靚妝自作雙明殊。吳藩宿衛半紈袴,春日踏青芳草路。酒簾飄處見紅妝,就飲語觸美人怒。玉手提擲狂且狂,請君入甕澆沸湯。
鶻拳怒擊誰能當,鼠子卻立重圍張。天街躍出鷹凌霜,敗籜掃盡雌風揚。吳藩委幣欲相納,計日報仇天作合。豈圖蘭蕙掃空階,秋花霜隕風蕭颯。
壯志不遂歸墓門,夕陽桃花空斷魂。至今酒肆肆旁水,嗚咽猶似恨潛吞。百年過後遺野址,太息美人胡早死。豫讓欲報智伯仇,漆身吞炭猶男子。
君不見,女兒俠骨情女休,紅線紅拂非其儔。
當楊娥臨歿時,竊嘆道:「我志不成即寂寞以終,此吳逆之幸,而我之不幸也。」及歿後,三桂聞之,不知楊娥之意,反為惋惜。正是:烈女自從終牖下,逆臣從此霸滇中。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捕刺客勇士護吳王
忌兵權朝意移藩鎮
話說楊娥欲謀刺三桂,正幸以色蠱介紹,將次得近吳藩之身,忽然病歿,志不得逞,自不免死難瞑目。惟死後面色如生,事為吳平西所聞,也不知楊娥要刺自己,只道楊娥既有殊色,又有勇力,一旦先逝,不能收為愛姬,好不可惜。一面令人準備禮物前往弔祭,又多送陪殮之物。自此鄉人皆知其事,以為楊娥以勇力殊色並聞于吳王,自然由憐惜之心,加以愛慕也。
多有人前往致祭,就中便有無賴之徒,見楊娥即死,並無親屬,只留酒肆一家,且多人來祭,不特改備祭品,且有兼送陪殮之物者,心中不免垂涎,欲于夜靜時圖竊。
那無賴喚作李成,本有些勇力,曾以教習技擊為生,後以賭蕩花銷,弄為無賴,致做穿窬之輩。那一夜,潛近楊娥酒肆中,正欲圖竊,惟除三五酒瓮之外,已空無所有。行近楊娥停屍之處,只見她雙環光閃,李成知是兩顆明珠,價值不少,又見她所穿外衣,甚為光麗,更欲遞下來。不料甫解了兩顆鈕兒,忽然有一幅小紙跌下,李成執來一看,卻是楊娥手筆,是將次絶命時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