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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委人四出,以訪錢江;所委之人,且豐其薪水,務欲得之。而被委者,又恐無以報命,故造謡言:今日言蹤跡在何處,明日言蹤跡在何處,閙過不了。左右皆道:「若如此訪之,是反令錢江疑懼也!雖有蹤跡,且將避之不遑,又安得能之?不如先出一示,勸人勿作捻黨;井言如有懷才不售者,許其來見;縱前有罪者,亦聲明赦而用之,則人不致驚疑,而訪才亦易也。」雷正琯從之。
自出此示後,便有許多一知半解之徒,躍躍欲動。時有一人作道裝,漫遊河上,亦時往來于城市中,且好吟詩,每遇叢林古剎,則以粉筆留題,皆署名閒散道人。每題詩必有自負氣,且涉及時務,時人多奇之。有環繞攀談者,彼則指天畫地,旁若無人。由是悠悠之口,皆歎為奇才。時雷正琯所發偵探,亦留意及之,嘗向他問道:「以君大才,何不為世用?」那道人答道:「吾不能再用於世矣!果能用我者,其在雷正琯乎?」各人益奇之,以告雷正琯。那雷正琯聽得,亦以為異,密令人抄其詩詞一看,有雜感詩數首,雷正琯讀之。詩道:
獨倚青萍陋把憂,談兵紙上豈空謀。誰催良將資強敵,欲鑄神奸首故侯。機已失時惟扼腕,寸無用處且埋頭。東風何事吹桃李?爭與梅花妒似仇。
飄零無復見江鄉,滿眼旌旗襯夕陽。芳草有情依岸綠,殘花無語對人黃。漢家崛起傳三傑,晉祚潛移哭八王。卻憶故園金粉地,蒼茫荊棘滿南荒。
地棘天荊寄此身,生還萬裡轉傷神。鄉關路隔家何在?兄弟音疏身自親。擱虱曾談天下事,臥龍原是草廬人。西山爽氣秋高處,縱目蒼涼感路塵。
草野猶懷救國志,而今往事哭秋風。桓劉有意爭雄長,韓岳終難立戰功。滄海風濤沉草檄,關山霜雪轉飛蓬。匆匆過眼皆陳跡,往日雄心付水中。
桑麻鷄天下人家,誰識秋情感歲華?夜氣暗藏三尺劍,邊愁冷入半籬花。雲開雁路天中見,木脫鴉聲日暮嘩。幾度登樓王粲恨,依劉心事落清笳。
一年一度一中秋,月照天街色更幽。大象有星原北拱,人情如水竟東流。賈生痛哭非無策,屈子行吟儘是憂。寥落湖海增馬齒,等閒又白少年頭。
山中黃葉已蕭森,招隱頻年負客心。北海酒樽誰款客?南華經卷獨追尋。乾坤象緯時時見,江海波濤處處深。莫怪東鄰老杜甫,挑燈昨夜發狂吟。
餘生猶幸寄書庵,自顧深知己不堪。蘆雁歸音回塞北,蒓鱸鄉思到江南。雖無馬角三更夢。已有豬肝一片貪。
且染秋毫濕濃露,手編野史作清談。
雷正琯見之,卻道:「此人必懷才未售,但是否為錢江,姑不必計。就其語氣,亦像一二,姑且請見之,看其才略如何,然後計較。」於是奉委各員皆注意該道人。次日復遇之,為邀至雷正琯行台之內,雷正琯以禮相接,相與談論時務。那人口若懸河,對答如流,雷正琯許為奇才。並道:「觀君詩詞,似從前曾建許多事業,想君當時必在洪軍任事。吾固傾城以待足下,足下幸勿隱諱。」那道人聽了,卻笑道:「公既知之,何待多言!」雷正琯大喜,待以殊禮,每事必詢之而後行。惟那道人建言論事,則滔滔不竭;臨事畫策,卻不中大肯。時雷正琯方辦糧台,而捻黨勢熾,各路大兵頓聚陝、晉,各處糧運每慮不繼,那道人一籌不展。雷正琯至是疑之,以其言有餘而行不足,知為該道人所欺,自言道:「此非錢江,吾卻誤矣!」後來遂借事藉口以殺之,以殺錢江報聞,此是後話,不必細表。
且說太平大將前軍主將輔王楊輔清,自得洪秀全立為主將,以江、鄂一帶,有李秀成、陳玉成等,可以支持大局。唯清軍糧道,當時實靠閩、粵,若不先破福建,並下廣州,終無以斷清兵糧道,乃函商李秀成,願以大軍下閩、浙。時李秀成自撫定蘇州之後,連與洋兵交戰,直下清浦,復破洋兵,得洋槍二千餘支,乃回軍蘇州。適清兵馮子材等,有復攻常州之說。
秀成乃再回常州府,撫定各路,使由南京直至蘇州,皆無梗阻。乃甫到常州,即接楊輔清來文:力陳由浙入閩之利。秀成亦念欲顧東南,須阻斷清軍糧道,方足使東南穩固,庶可以北伐也。遂贊成楊輔清之議,改令李世賢重顧浙江,兼應贛省,令黃文金顧贛,而以魏超成助之;並令陳宗勝重顧皖、贛之間,即準令楊輔清南下。
那楊輔清既接李秀成回文,亦以入閩為是,惟秀成回文之意,仍注意北伐,故並囑楊輔清道:「伐閩以斷敵軍糧道,自是要策。但鄙意仍重北伐,若既下福州之後,即留將駐守,宜速回軍,以固天京根本可也。」楊輔清道:「豪傑之士,所見略同,吾意決矣。」乃即報之洪秀全,將發兵而南。
廣西一帶,有陳金剛起事,欲附太平天國,乃致函于楊輔清道達意見。
楊輔清道:「此人正合用著也!」原來陳金剛部下,亦擁眾萬人,有部將江志、侯臣、戴鄭金等,頗稱敢戰,故縱橫于廣東之肇慶、羅定、以迄廣西,清兵屢疲于奔命。楊輔清因此以為陳金剛可用,並對左右道:「兩江清兵之糧,仰給于廣東、福建;兩湖清兵之糧,仰給于貴州、廣西。今吾下閩省,以斷清兵于兩江運道;即以陳金剛牽制廣西,亦足斷清兵于兩湖運道,並足為翼王聲援也。」乃奏知洪秀全,以王爵封陳金剛;並封江志、侯臣、戴鄭金為列侯,令其分攻桂省去後,楊輔清摒擋各事,發兵六萬,由寧國南下,先後陷徽州、淳安等處,復破嚴州、金華,所向披靡,遠近震動,直趨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