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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駙馬都尉、魏王臣楊少游齋沐謹上表為乞養事:富貴而不歸故鄉,古人比之為衣綉夜行;仕宦而不知休退,智者戒之為不能知足。臣本咸寧一布衣,上有雙親,終鮮兄弟。所願只在於得進仕路,鬥祿供親,庶竭魯鈍,芹忱事君,不陷罪戾,得免饑寒,足矣。幸際盛世,原蒙鴻休,榮及父母,位極人臣,只是孝心之萬不近似者也。況又如臣疏逖,進選禁臠之親,恩出格外,榮動一世,稟俸逾分,身居青雲之上,賞賫相續,口厭珍羞之味,是豈臣夢寐之所及也哉。臣晝宵戒懼,過福之災,不能自安於食息之間。且臣之父母,年俱八十,臣內外扶將,身不得自由者,亦已數年于茲矣。臣本才湔識蔑,曾未報涓埃之萬一,而事君之日長,事親之日短,正是臣今日之情也。臣庸是焦迫,敢不避屑越,胃進乞養之章,伏乞聖明特垂孝理之政,許臣丘壑之志,罷臣丞相之職,收臣魏王之綬,臣將父母退歸田廬,歌詠聖德,粗伸至情,為聖世之逸民,免亢龍之有悔,臣不勝感激冀懇之至。
天子覽表嘉賞,手賜恩批,辭意勤摯,特解丞相之職,只命奉朝請,五日一朝,參聽朝廷大事;又賜黃金三百鎰,綵緞三百匹,以為養親之資。
魏王感激恩數,詣闕謝恩。自此日侍留守、庾夫人,燕安歡樂。暇日,又同兩公主、六娘子,登樓邀月,賞花對酌。有時與楊少璉、鄭雲鎬邀約韓、越諸姻親,或尋梅賦詩,或坐松聽琴。如此,過了十餘星霜,虞氏八媳婦、綉蕙六姑娘各生子女,內外孫曾不啻百十人,留守夫妻年逾九旬。
一日,魏王、公主開宴陪侍,諸孫內外滿前歡樂。酒過數巡,留守忽愀然歔欷,命進一杯,飲畢,道:「吾家世守清白,我身早舉孝廉,但不欲仕宦,志在林壑,教子一經,以述家聲。不自意吾兒們極人臣,戚聯帝家,富貴封爵目,已是太濫。又是諸孫八人,一時榮顯,居然為一世之所艷慕。滿盈之戒,于斯為極。但願吾子孫向國盡忠,在家守禮,以繼祖先之令名,無墜家聲之清白而已。若曹戒之,勉之。」丞相再拜受命,翰林兄弟俯伏銘佩。
少刻,留守、庾夫人神色忽然少變,不似平常。丞相驚異遑焦。須臾,臉上發了紅,有似迴光返照。丞相大懼,即忙進上參湯。留守、庾夫人同時牙關已經緊閉了。一室遑遑,秦淑人、賈孺人各自輕輕扶着腳步,婆子們又將牀安設停當,鋪了被縟。只見留守夫婦合了一回眼,喉間略一響動,臉變笑容,竟是雙雙去了。兩人享年同是九十三歲。眾婆子急忙停牀。
於是魏王、祭酒、翰林等在外,一邊跪着;公主諸人在內,一邊跪着,一齊舉起哀來。外面家人,各樣預備齊全,只聽裡頭兒一傳出來,從魏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糊了,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堅起。上下一等,登時成服。
魏王報了丁憂,禮部奏聞。皇上深仁厚澤,念及魏王功勛,楊氏世代清白,又系兩公主舅姑之喪,賞銀三千兩,諭禮部主祭。家人們各處報喪,從親友姻戚又見聖恩隆重,都來問喪之中,另有別誼。
魏府擇了吉時成斂,停靈正寢。楊章諸兄弟帶著家人辦事。
內裡兩公主、秦、賈兩娘、虞氏等,分頭應靈傍哭泣。虞氏系是塚婦,照關裡頭的事。英陽心中為是虞氏未經過喪事的,怕他料理不來,被人見笑,悄悄的問道:「外面的事,已經長兒料理,你可以辦的裡面事麼?」虞氏素是有慧有德,諳練有體,便對道:「事有不知,稟問太太就是了。」英陽見說得有理,暗自歡喜。
府中已過了三天,去請欽天監涓吉人來,按了法歷,推譯出殯的日子。涓吉人道:「這四月十八日,是上吉日了。」於是更定幹事的兩人,各處經紀的事,專聽虞氏並用。住持忙備午齋端上,兩人略為用過,吃茶,趕忙的進城,回來料理出殯的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鐵檻寺,連夜另辦修飾停靈之處,並廚茶等項、接靈人口。
及至四月十八日,魏府大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來。鄭司徒、李都尉、張丞相、謝尚書,一般姻親,你來我去,不能計數。天子屢遣太監弔慰。魏王以下,一般家人,俯伏庭下領旨。又禮部官員,自來接應。
那一夜,燈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熱閙。及至天明吉日,臨街大門洞開,兩邊起了鼓樂。一般六十四名青衣先請留守靈,前面銘旌上大書道:「中都留守司留守楊公諱某之靈柩。」次又一般的六十四名青衣,請庾夫人靈,前面銘旌上大書:「咸寧郡夫人楊門庾氏之靈柩。」一應執事、陳設,皆系現趕新做出來的,一色光彩奪目。
外面齋人到了,辰初發引。魏王斬衰,一身孝服,哭泣極盡孝子之道。靈柩出了門,祭酒、翰林、舍人諸服人,次第隨後。便有一個老太監,帶著三、五個太監,奉天子慰旨,擺立路上。魏王以下諸人下了騎,設香案,頂禮叩頭。太監致慰勸粥畢,太監等覆命。又太子千歲爺,命太監弔慰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