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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大驚道:「吉頡兄醉倒落水麼?此將奈何?」盧鎮佯驚道:「王兄多飲了幾杯,今已倒水。待明天報了屍,荊于岸上罷。」張善道:「兄言差矣。王兄一時失足,趁今攪了水手,未及多飲水,撈將起來,以救其命。豈可直到明天,白白地將屍葬他呢?」盧鎮睜着怪眼道:「王兄命該落死水中。今夜半三更,何以撈水中鬼呢?莫非古頡那廝,命數該是今也。子先兄,安知又不如王家那廝。」因瞥然拔出明晃晃的大劍來,把在手中,大喝道:「子先兄聽我:兄是覆巢之卵,該死於刀劍之下。我為子先特地逃命,多活幾天,今到善地。想是尊大人已在東市上割下頭來,懸于三木之下。兄長保首領,以至于今天,是我之智略。漏網之魚,不能久延。明年此日,我為兄設一素齋,以保生時同心交遊之情曲。兄不須怨我了。胡氏已與我眉來跟去,情又繾綣,今不可戀戀。」因舉匕首,迎面將打。張善欲救古頡之落水,萬不意盧鎮如此惡意,魂飛九天,魂散千里,淚如雨下,跪道:「兄長,百萬之財,盡納于兄。胡氏之艷,惟兄取之,但活我一面罷。」盧鎮笑道:「這使不得。我與兄往日無軌,近日無怨。但兄之財色,我盡取之。如不斬草除根,兄當一溜煙具了失單,叫冤于地方,路中遇賊。那地方不有官長?那官長不有捕快、端公?兄又作眼,看票四處,我那裡脫得出?無奈白白地送了我性命。此時我為賊邊犯人,拶夾之下,作為不明不白的鬼,曷若當下一劍,斷你之一顆頭,推下水去了,我自安安穩穩的,享了快樂於江湖之上。你勿多言,只嘗我劍頭之滋味罷。」張善啞口,不敢出一言,只淚落如豆。盧鎮揮劍直前,喝聲:「速死!」忽然蘆葦叢中,一聲胡哨,突出一窠人,許多光頭禿鬢,一齊躍上船頭,叫聲:「我們在此聽的多時了。」登時劍光閃爍,盧鎮之頭顱落在面前。說時遲,那時快。無頭之屍,蹷在船頭,那人一足踢去水中。
張善才定飛魂,喜出望外,大叫:「賊人已殺,恩爺救我罷!」跪下船艙磕頭。個中一人道:「你且認我麼?」張善道:「小的那裡知大王?只感救我殘命呢。」那人呵呵大笑道:「我非大王,即是趙老爺。我自作腳伕,擔爾之金珠擔,已知你之該死。我非欲殺無辜之你,你是奸賊犯人之子,嚴、胡兩犯,已受一門誅戮。你父張賊,方在天牢死囚獄,朝久懸首于菜市之下。你本是該死的。又剛纔的盧光棍,數了你的罪,舉劍逼殺,亦是該死於光棍之手。今為我們借刀而殺,有何不可?」手起刀落,將張善作為兩端,踢去水中。
眾賊人一齊動手,盡殺舟中之人。惟胡氏與四、五個丫鬟,見此光景,慌做一塊,戰抖抖的,伏在船艙裡。眾賊人各各奔攫金銀擔,趙三獨來抱胡氏道:「心肝兒,我來押掠了。」胡氏泣道:「大王先殺我一命罷。」趙三道:「夫人何發此言?我與諸位朋友已約:金銀珠寶,任他秤分,惟夫人許我,已有成約。夫人同我百年快樂,曷如張善那廝同戮于東市上。夫人放心,為我燙了兩杯酒,一為押驚,一為合卺罷。我看曆日,今天便是黃道吉日呢。」胡氏聽著,只自流淚。按下不題。
話分兩頭。卻說揚州雖然沿海,通貨有異於蘇州之大都會,海路又多溢港。烏江、揚子江之間,蘆葦從密,海匪強盜自古稱多於此間。揚州刺史吳良、督撫徐公眅,俱為嚴明治績,吏民不敢售奸,海匪逃息。
此時,徐督撫領着三百軍健捕快,巡察奸匪餘黨,是夜泊舟于烏江蘆葦岸下。夜深月明,鄰船俱寢。徐督撫只對月飲酒,忽聞鄰船上「撲通」的一聲,徐公驚疑,有人誤踏船板落下水中。側耳聽之,又聞人語,始也問答,終又吆喝。又有乞憐活命等語,心中訝惑。急命伶州捕快數人,暗暗偵探。更有許多人語,聒聒噪噪。又聞「撲通」之聲連連,有似踢人落水。明知強盜劫殺人命,投水探聽的捕快還告道:「老爺坐在大船,隔一船上,海匪三五十人,方纔的撥劍殺人,劫財奪女,事在呼吸呢。」徐督撫大駭,即發暗令,三百軍健一時掩殺,揮槍舉刀,擁上船來,動手動腳,大喝廝殺。四面海水洶湧,奸匪無望躲避,沒一個遺漏。強盜三十餘人,火光之下,恰似瓮中捉鱉,網縛致于督撫麾下。又縛拿胡氏,與幾個丫鬟,前來聽侯。
督撫坐在船上,先拿胡氏跟前,看他面貌,嬌妖淫鄙,決非良家婦,先問他道:「這伙奸匪響馬,殺人劫財,不須動問。你婦人是甚麼人家眷?倘不幸支應強盜,欲為遠逃的麼?」胡氏涕泣道:「小婦人是胡刑部伯遠之侄女。吏部尚書張修河之子張善,便是小的之丈夫。今被這賊伙劫殺,水中投下。伏願青天憲治,報丈夫之仇,活妾身之命。」督撫聽罷,道:「原來你是胡賊之侄、張奸之媳婦麼?」胡氏低頭,不敢仰對。
督撫復道:「奸黨支屬,姑且不問。這眾賊徒,你是那裡之沖擋,敢來此境上行兇也?不動刑,何以直招黨與?左右的,坐另拶夾罷。」眾捕快一齊答應,一時動手,夾棍起來,登時眾賊皮開肉綻,血流脂凝,同時死去活來。
趙三不能欺瞞,便將當初張善半夜盜財,與王、盧二人逃躲河上之時,作為貰腳擔夫,見金寶動欲,又見胡氏之美,一心起掛,招黨引類,追至烏江,潛伏伺釁,見他盧鎮推王古頡于水中,復欲劫殺張善,登時發作,刺殺張、盧兩人,劫財劫女之事,一一供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