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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 - 17 /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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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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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靜聽了,不覺大笑起來。笑了半晌,說道:「小僧豈敢要相公回去。只是這件沒頭腦的事,恐怕枉費心機。小僧想來,莫非相公少年遇了花街柳巷之人或什麼情種,今來要結情緣,卻又匆忙未曾問及姓名,故此特來混尋?」

許綉虎笑道:「情緣情種,是我讀書人的事。你出家人曉得什麼情種、情緣?」慧靜也笑道:「相公倒會取笑。小僧雖是出家人,然具此是肉身軀,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相公不想,上至天地陰陽,下至昆蟲草木,莫不有情,何相欺之甚也?」許綉虎也笑道:「不是這等說。老師父出家人,不涉世外情緣。只恐說出來,未必覺悟,故此不說也好。」


  

慧靜笑道:「小僧說得是正理,相公只是取笑。豈不聞讀書人要聰明,出家人要覺悟,這覺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許綉虎聽了,點頭道:「果然老師父有些覺悟,竟將我的心事覺悟了八、九,我今只得說知。」遂將來訪、相遇、不識姓名,細細說出,道:「彼時就問旁人,說:『他是松江的秀才。』」

慧靜道:「這就是題目了。我松江一府,至少也有三千多秀才,相公只在秀才中訪問,定有其人,為何不在秀才中尋訪,卻又如此混訪。豈不錯走了路?」

許綉虎道:「我只因不知名姓,曉得秀才家雖是埋頭苦讀,亦必有出門的日子。我故此日日遊行,指望相遇以道衷曲,不想半年來竟無影響,不意如此少年,卻是個閉門潛修的士子愈令可敬可想。」慧靜道:「我本是出家人,不言情種情緣。但無處不慈悲。今見相公為情種情緣所迷,牽纏苦惱又只得分挑擔子,為相公尋訪何如?」許綉虎歡喜道:「若得如此,感深五內矣!」正是:

滿懷心事無由說,天雨僧留半日閒。

消息漫雲無定准,水繞山弓山繞灣。

不期連日風風雨雨,寸步難行。許綉虎急得沒法,欲要賦詩遣興,怎奈詩興俱被愁腸塞斷,不能有一字下筆,只得悶坐了幾日。

卻喜一日天晴,方纔暢快。只不便清早出門,到了飯後,帶著小芳不敢遠去,遂只在城中。他原不拘去處,順着街衢閒玩,不期卻走到法界寺來,因想道:「我已在內中滯,寺中無什可觀,只不過是些泥神木像,枯俗罐流,進去也無益,遂走過了寺門箭許。忽又想道:“寺內雖無觀,卻是我前日在內題了兩首七言律詩在影壁上,不要被這俗僧厭人污壁抹去。我今進去看看也好。」

遂轉身入寺,一徑望影壁走來,卻先遠遠望去,喜見詩跡宛然。心下暗喜道:「可惜今日不曾攜帶得筆硯,還可留題。」遂近前看去,卻似多添了幾行在後,因跌足惱恨道:「再無別人,必是什麼俗人強作解事,步和原韻,豈不被俗氣污了這兩首詩?這怎麼處?我今且去看他和得如何。」忙走近影壁細看,只見上寫的是:

認真焉可又疑非?韞櫝藏諸喜有斯。

誨冶自來君子意,識字豈讓是胡兒。

相逢國美非無故,羡遇王孫各有知。

藉此耳提如面命,從今何必拜明師?

其二

心堅奚用再他求,若涉他求使有矛。

水到渠成波疊錦,緣從巧湊詠河洲。

愁腸百結終無補,探息今來亦可籌。


  

豈為盡情明吐露,應憐憐惜仗宣喉。

後寫:雲間掌珠奉和

許綉虎看了又看,讀了再讀。遂不勝驚驚喜喜,顛顛狂狂起來,朝着和詩恭恭敬敬先作了一揖,然後跪下又是四拜,說道:「我許綉虎一見了良友之後,即爾求尋而不憚胼胝之勞,竟有忘食廢寢之舉,怎奈杳無音耗,探息無門,自以為斷送雲間,畢此身命矣。不意良友能鑒予懷,和詩解慰,此情此德何日敢忘!」

說罷,又拜了四拜,起來又一揖,又誦讀了一遍,不覺手舞足蹈。又是一揖,道:「我許綉虎方謝知己矣!」遂歡歡喜喜回到庵中,連忙磨起墨來,拿出一幅箋紙,將二詩錄寫出來,後寫落款。寫完置放案間,競將二詩高聲朗讀起來。朗讀到無力,遂又默念。

唸過了,又細想道:「我當日見他丰姿秀麗,必定是個慧心之人,自然知我情種。他不曉得我追隨到此。我見他少年秀士,只好十五歲上下,自然靦腆見人,我與他又非素交。況且又有父師兄長在前,怎肯容易放他出來接見外人之理。使我終無見期,我那日愁極無聊,題此二詩在壁,只說珠入深淵,百無一得。誰知他偶爾逸出,慧心者已見一斑。遂甘心和我。你看那一句,那一字,不是有情,又起相憐相愛之意,我許綉虎怎當得憐愛起來,豈不使我暗暗魂銷,肝腸寸斷矣!」

遂坐著只痴痴地暗想。小芳早已點燈,送入夜飯來吃,只得吃些,忙叫收去。遂在燈下又吟誦半晌,不覺大驚大駭,說道:「可憐我許綉虎愁極逢歡,不暇審辨。先前這些見解俱是差矣,錯矣,竟不審矣!竟不辨矣!只懵懵懂懂。誤認是此生!如今細細看來,卻與此生毫不相涉,豈不空歡喜了?」

後復又重新細細推敲了一回道:「終不然,難道他不是男子,是個女子不成?若不是女子,為何詩中全無男子的氣概,純是香閨口角?況且寫個名字叫做掌珠,卻是他父母愛女命名的意思。若說是男子,此生也還與我有一面,見詩不為無因。怎麼這個女子與我既不謀面,又不曾知我的姓名,為什的見我二詩竟依韻屬和,並和得這般有情,許結同心,共詠河洲?又慮我為他想念,瘦損潘安;又慮我心不牢堅,恐有他求,致有白頭吟嘆。故此先用憐惜拴住我的心猿意馬,足見這女子心細如髮而至于此!只是我自憐命薄,怎能消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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