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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綉虎看了,想主人必是個俗物,我回去罷。遂回過頭要問眾人,早已不知去向。忙尋舊路,走到門邊,竟關鎖得無路可出。不勝惱怒道:「這些奴才,是何緣故將我誘哄到此,意欲何為?」只急得甚是沒法。急了一會道:「來路關鎖,必有後路可出。」
只得走入小室中,要尋後路,將燈四下照着,但見周圍粉牆高有數丈,插翅也不能飛出,急得酒氣全無,暗想道:「請我來做詩文,是文人韻事,怎麼著人這般惡請?我記得先前進來,是個門第人家。今又如此深房邃生將我關禁,難道怕我逃走了不成?」又想道:「着人請我是真。恰好我今日不在家,這幾個家人遇見了我,遂自一徑請來,倘或主人此時已入夢鄉,不便相見,家人們不知道理,怕我走去,我將關閉在此。」
正想未完,忽聽見裡面一眾人聲音。西壁廂開了一扇小門,有十數人點了燈火,簇擁着一個人走來。許綉虎忙抬頭將他觀看,你道這人如何模樣?只見他:
一臉糟粕氣,滿腹勢豪矜。頭上飄巾歪戴,身穿鶴氅披風。一雙近視眼,對面不分你我,兩肩斜‧側,橫行豈識高低。吐語出言,嘴上白沫亂滾;搖頭側頸,周身擺踱輕狂。人人盡道獃公子,個個稱他似醜驢。
這個人跨入門來,見了許綉虎,拍手呵笑道:「果然好個小許!」遂將兩手做了一個手勢道:「竟可以如此這般。怪不得我家令尊日日想他,要將我妹子做個牽頭,要他入贅。」說完,將手籠着兩隻大袖,一頓擺踱。
許綉虎見他出言無狀,大怒喝道:「何物狂奴,作此醜態?」那公子道:「呀呀!小許,我實對你說,誰人不曉得我是來大塚宰的大公子,恩萌世襲錦衣衛,將來做官。你若與我妹子做成了這頭親事,你就在我家,吃我的飯、穿我的衣,我就與你如此,這般,也不叫你為難。」
許綉虎聽了,方曉得就是馮主事說的這頭親事,不肯應允,着人哄來。遂十分惱怒道:「我是文人才子,豈可與你一般見識,快着人送我回去,萬事俱休!若使令尊翁老先生聞知,反為不美!」
公子道:「暫與你個榧子兒吃。我家老官實要招你為婿,你為什麼推三阻四不肯應允?我今日趁我家老官兒不在家中,略施小計着人將你騙到此地,我實對你說吧,快快應承我妹子的親事便罷,若不應承,只叫你來得去不得。你說你是什麼文人才子,難道我來公子六爺不是文人才子?你說你是個才子,你家有幾個元寶在家?料必想不如我家,堆着整千整萬個元寶在家!你若不信,我領你到庫房去看看。你難道不曉得,單才不如實有財的麼?」
許綉虎見他一味胡言,只氣得無法,大喝道:「醜驢!你為妹子招婿,也要人情願。怎麼設計哄人來家,豈不可恥!可笑!」公子也喝道:「你怎敢將人比畜,叫我醜驢!我做公子的人,海量寬宏,不與你計較。又且愛你的標緻,日後還要與你做個龍陽君哩!」許綉虎大怒道:「我是黌門秀士,你怎敢毀辱斯文!」
公子道:「啐!莫說你是秀才,你不曉得吏部堂上坐的那老官兒是誰?就是我的親親的父親!天下各省大小官員,不知在他手裡降遷謫調了多少,希罕你這樣窮酸餓鬼放屁的秀才!你如今允了親事便罷,再不應承,只消關鎖在此,餓你半年六個月,不怕你不做窮酸餓鬼了。今夜同你說話,覺動了心火,要入內去吃酒,睡婦人了!」說罷,吩咐家人鎖門,遂一哄而去。
許綉虎直氣得手足冰冷,渾身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漸漸回過氣來,大罵:「畜生!醜驢!」罵了一會,因想道:「我今被他鎖禁在此,你看四圍一似鐵壁銅牆,怎得出去?豈不將我性命斷送在此!不如等他再來,且應承他妹子親事再處。」又想道:「如何使得!這樣醜驢,怎得有好妹子?我若失口允許,倘或勒逼成親,叫我許綉虎與醜女子作合,如入萬丈污泥,如死的一般,這親事斷斷不可應承!莫若等他再來,一把扭住與他拚命。不怕他不送我回去!」
想定了主意,等了多時,早有人開門出來。只因這番出來的人,有分教:
休言施德無人報,始信今朝恩報恩。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避風波鴻飛天壤
兩無意割肚牽腸
詞曰:
風雅儀容天賦成,自然好合不虛生。若還強逼似無情。人世豈無同我並,蝸居焉識產奇英。今朝得見那惜惺惺。
調寄《浣西沙》
話說許綉虎,被來公子黑夜鎖禁密室,又受了一番惡待進退無路,要拼性命,以待其來。忽聽有人說話,待開門出來,正欲上前去扭,卻見是個婦人,手執燈火,後隨一個男人。連忙立住。
你道這婦人為什麼來開門?只因公子與許綉虎說了許多獃話,內有個家人服侍公子入內,回到自己房中嘻笑不止。其妻子問道:「你今日跟隨公子做了什事,這般快活,笑個不止?」家人遂將這些緣故說知。妻子道:「這許相公,可是許舉人家的大相公?」家人道:「正是他。果然這許相公生得人物俊秀,怪不得老爺要招他為婿,他卻不肯。公子惱他,着人捉來關在後廳小室中。他若再不見機,惹了公子獃性起,就要絶他飲食。」
妻子着驚道:「這是我恩人的兒子,我若不設法救他出去,就是忘恩了!」家人問道:「他與‧有什恩處?」妻子道:「當年我父親欠了錢糧,追逼無償,將我賣與過客。彼時父女分離,難割難捨之際,虧得許舉人見了,將銀贖我回家,這日才與你做了夫妻,生兒養女,豈不是我恩人之子?快快同我救他出去,免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