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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寶兒生性狡猾,自幼便頑皮無賴。年方七八歲,見了丫鬟仆婦們,便扯住裙腰,必要摸他的好東西。又喊道:「抱了我罷。」勾住了頸,一定要親個嘴兒。若是父母正道,斷不因其年小而不禁止之理,獨有寶兒父母,非惟不為禁止,反是嘻嘻大笑,道:「有竅的小油蒼,你曉得什麼,討這樣幹便宜?」寶兒遂回言道:「我常見爹爹摟着媽媽是這樣,難道我是這樣不得的?」若是父母正道,心裡縱然極愛,斷沒有因其獨子,略不加之喝叱,而反為稀罕之理。獨有寶兒父母,聽得這話,兩人笑做一團,道:「小賊乖,今後我們做事,再不容你瞧見了,省得你也要學樣。」日日和他打諢取樂。
偶然一日,賽牛在村中吃酒歸家,帶著三分酒意,櫳櫳種種,才要進門,恰好寶兒站在門首。一把拖住袖子道:「老兒,你在人家吃酒,可留袖些果兒回來,與我吃麼?」賽牛回言道:「不曾袖得。」寶兒就罵道:「老賊牛,如何不袖與我吃?單肥着自家的嘴,吃得這般爛醉。」一頭罵,一頭把賽牛儘力一推。酒醉之人,沒有腳力,翻筋斗,撲的跌倒在地,連寶兒也跌在肚子上。若但是寡罵,賽牛無日不笑而受之,那有發極的事?只因平空一跌,跌痛了腰背,又是酒醉的人,不免容易性發。見寶兒尚扒在肚子上亂嚷道:「看我騎牛,看我騎牛。」惱得賽牛一時禁手不住,揪過頭髮去,把他打下四五個慄暴。小孩子家出娘肚皮,只有他打人罵人,那個去打他罵他?從不曾嘗這種滋味,猝然着痛,殺豬般哭將進去,道:「老賊牛吃醉了,把我頭兒都打碎在這裡了。」乜姑猛聽得哭聲,拽開大腳,趕將出去,只見寶兒捧着頭皮,哭個不止,道:「老牛要打殺我也。」乜姑不問詳細,直趕到大門首,賽牛還在地上搓腰,卻被乜姑把腳尖亂踢。踢得賽牛如龍翻大海,蛟擾西江,滿地打滾。口裡哼哼告求道:「娘,有話好好說,不消這般發惱。」鄰里都上前來解勸。乜姑那裡肯聽,直伸手去,揪住賽牛胸脯,思想要拖到裏邊去,與他廝閙。不提防賽牛着了急,儘力一掙,他只想掙脫逃走。誰料乜姑站腳不住,撲的一交,也扭倒在地。此時乜姑放出潑丫鬟本來面目,那管千人百眼,不修半點邊幅,揪住賽牛,在街市中心做個滾龍鬥法。只見:
撞將去,捲髮蓬鬆,分明羅剎女猙獰出世。滾轉來,黑胸全露,何異母大蟲橫拽驚人。咆哮氣喘不曾收,撩亂腳勾那肯放。一個像小學生害怕上學,巴不能脫手向前奔。一個像醉乞兒強要求錢,挨得個潑皮圖嚇詐。直弄得賽蠻牛聲聲不敢,乜劣姑件件攤開。
賽牛被乜姑亂打亂滾,又驚又怕,臭汗淋身,全無酒意。惟有陪笑哀告道:「是我不是了,娘,你不要氣壞了身子,今後我再不敢了。且放我起來,任憑寶兒也打我幾下,何如?」乜姑方纔放手,扒將起來,又扯他耳朵根,直托到裡面去。見者都笑道:「夜叉拽了牛頭,兩個都是見鬼。」果然把賽牛拖到寶兒跟前,喚寶兒擎着衣槌,一五一十打他背心。賽牛含淚受痛,不敢則聲,惟恐又惱了乜姑性子,雪上加霜。寶兒又向乜姑道:「他把手來打我的,不幹背心事。」必定要打賽牛的手骨。賽牛隻得伸出鐵搭船的富翁手,讓他又打了幾下,看見皮肉立時青腫,乜姑方纔唱住。又上前問賽牛道:「你今後再敢衝撞我孩兒麼?」賽牛道:「我今後若再衝撞了寶官人,不要說打,好教罰我吃娘的尿。」自此,賽牛變做羊一般的柔軟,乜姑變成虎一般的凶惡,寶兒變做天王般的尊大。恃其母之溺愛,年紀日長,無賴日甚。
才到一十五歲,窺見西鄰處女略有姿色,白日裡便去偷他,被地方圍住拿姦,扭其到官。急得其父不惜揮金,陪情設席,費過銀一二百兩,才買得「太平」二字。乜姑見地方無話,便出去罵鄉村,尋對頭,又要告張家,又要告李家,只說眾人造下美人局,欺他兒子年幼,借景陷害。鄰里都曉得他極其撒潑,讓他罵了幾日,沒興而止。
不隔半月,寶兒又被裡中惡少習伯善、滑猶孫、常德賢等,勾引他同到童樞密府中去,看演女戲。當時童樞密聲勢,上擬王侯,廣蓄歌伎,凡遇花晨月夕,他□在萬花樓上,喚歌伎們吹彈唱戲,或是打鞦韆,蹴氣毬,百般作樂。開着院門,任人觀玩。一到夜間,張掛花燈,點放煙火,引動得男女們挨挨濟濟,直至樓下,好不熱閙。昔有絶盛為證:
相府張華宴,重門喜洞開。管弦徹兩夜,歌舞醉高台。火樹凝明畫,花光耀落梅。金猊香馥郁,銅漏響徘徊。蹴踘拋殘月,鞦韆汗粉腮。喧傳鷄早唱,樂事怪相摧。士女連雲散,聲呼沸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