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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眾人就喚其書了花押。又喚小蠻也畫一十字。眾掌管通挨押字,立刻就送到上元縣去鈐官印。一齊去回覆國太。蒙丹秋又折了四個響頭,然後回莊,悶吁吁坐在房中,只管哭。小蠻對他只管笑。小蠻指望把笑來解他悶,可憐史蒙秋悶尚未解,不想那隨來的家人也來灑落他道:「主人,主人,你一心要婢作夫人,誰知身為季布,你也算得情鐘之鼻祖了。」這幾句話,被他說得刺心刻骨,史蒙秋又羞又悶,又要尋死。過了一夜,卻被小蠻弄入忘憂穴中,□□不能死又相之矣。注曰:相,猶言助理府事也。□□□之為害烈矣,可以使人失身,可以使人喪恥,□□□人絶妻子之愛,可以使人棄祖宗墳墓而甘□□□,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而任人訕之,□□□能出一語,以解也。可笑亦可痛矣。寄語吾輩□□輕言情鐘。
天許生評曰:
惟其史蒙秋,所以做了奴才,然若像了史蒙秋,連奴才亦做不來也。或笑雲如蒙秋者,只好原做本來職銜。末一結須着眼。
第五笑 溺愛子新喪邀串戲
養子須知教子難,莫因獨子任偷安。
熊麟誰不同珠玉,禽犢何堪類綺紈。
索棗含飴嬉戲慣,欹花舞月少年鑽。
由他一語貽人笑,不笑兒頑笑父寬。
從來說養兒傳授,指望一脈可繼,要後人傳個好,不是要後人傳個不好。所以為父母者,必該教子讀書識字,望他向上習善,就不能個發科發甲,顯親揚名,只願做個端端正正,曉得行孝,不作非為的人,品行可傳,便為有後。若是做父母的,一味禽犢之愛,少時送在學中,先生拘管,他偏要百般護短,把讀書掛個名兒,放在外邊;入于匪類,他偏說人來引誘,再不怪自己孩兒;不學長時,或有人勸其還該教訓,便說苦我膝下沒個七男八婿,有這點骨血,傳留做種,且聽其尋些快活,博得他長大,再作區處。該成人學好,不成人學好,都是命裡注定的,只看公子王孫,上有好爹好娘,外有明師賢傅,豈少教道的人,卻多有不長進的。可見教訓原沒相干。
自古道:「生來的秀氣,教來的臭氣。」書上又說道:「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父子本該相愛,何苦做這樣死冤家?拘頭管腳,傷盡一團和氣。執此一班偏見,遂致養成驕惰,縱彼胡為。兒子要上天,巴不得裝個登雲梯;兒子要入地,恨沒有個開山斧。外邊去呼朋閒蕩,只道他有方情,有班輩;外邊去花賭吃酒,或是打十番,唱曲子,只道他知音識趣,玲瓏剔透,在人前坐得出,顯得能,不像三家村裡粗愚漢,但知自家的肉臭也香的。那曉得失教之人,猶如野鷹着天飛,沒籠頭的馬,直狂放到不可收拾。喪身破家,以危父母,才悔少時不曾拘管,卻已遲了。只為溺愛二字,擔誤了多少兒孫,連父母也不知受了多少談笑。據在下看起來,與其貽笑于日後,何若嚴訓于童時。就是教而不改,打之罵之,如孟子所云:「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把他極其磨折,也不見得就傷了命,斷了自家宗祀。然養着不受教之子,就是做父母的痛加鞭樸,不少寬恕,逼迫他到傷生的地位,免得留下貽笑之人,在父母身上索也乾淨。所謂:
賢子不嫌多,頑子不嫌少。
拼為無後人,無掛無煩惱。
這四句雖是不情之論,卻也有激而言。只為世上人,有子不知教,惟知愛。在於父之愛,猶可言也;若說起母之愛,其害甚大。女流無識,一味風吹肉痛,嬌養回護,釀成頑劣,任他做下極可笑事。因愛其子,遂瞞其夫,夫被妻瞞,迷而不悟。或宗族鄉黨進言相規,只認是忌其有子,故為離間,再不去覺察其所為,把教子一件事,卻置之度外。不當做切膚之憂,以致母瞞夫而子亦藐其父,且不怕父知。而輒取加聲色于父者,皆溺愛之故也。可笑,亦可嘆矣。所以說母愛之害,世上十居八九,只看《尋親記》中,周娘子送學一出,其□何等賢明,卻被周瑞隆一哭一跌,禁不住下淚道:「□打死我孩兒,有誰來救取?」又說到世情看冷暖,人□逐高低,心兒裡卻有無數疼惜,無數責人之意在。雖不比得那溺愛者,然其愛恨,在為母心上,通是牢不可扳的。
曾聞宋朝河東地面,有個德化村,村中有一人,人叫做賽富翁。本是小家子,粗妄不學,以盤放鬆債為業,不過小康而已。他自恃有幾個錢,開口便誇豪富,所以合村人起個綽號,叫他做「賽富翁」,又叫他「賽牛」。說起賽牛,年近六旬,結髮先亡,因無子嗣,娶一個偏房,叫做乜姑。那乜姑原是使女出身,濃眉大腳,身材雄壯,娶過一載,便生下一個兒子。賽牛不勝之喜,極其珍愛,猶如掌上之珠。取名喚做寶兒。乜姑自生寶兒之後,剽悍非常,賽牛奉命惟謹,把乜姑做活嫦娥看待,把賽兒做小麒麟一般。每日裡,見他母子笑了一笑,賽牛豈但道值了千金,分明拾了萬金樣的歡喜,何惜百依百順,以搏其目前之笑,誰慮到了日後被人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