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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家夫婦整備成親之事,在家裡待花筵,請鄉鄰,忙了兩日。至後日晚間,喚齊了樂人儐相,轎子高燈,到[原書脫漏一頁]也。虎娘冷笑一聲道:「看你不出,小小年紀,卻倒是老油花。」柏養虛道:「其實不敢欺,待我再把些好東西與你看。」便去掇過書篋來,排在虎娘面前,取出無數表記汗巾、香袋、詩扇、蠟珀之類,及如蘭送的烏雲。把來嗅一嗅道:「好噴香的東西。」虎娘劈手奪過去,向地上一丟道:「稀罕那臭騷精的[毛皮]毛!」又向桌上一抹,把許多表記都亂滾滾推在地下。虎娘忙把腳來亂踹,柏養虛連忙亂搶,收閉在書篋中,卻帶笑解勸道:「這是已往之事,你何鬚髮惱?」虎娘道:「到了我家,你尚想著當初的勾當,津津有味,真所謂口吃南朝飯,一心只對北番人。」閙炒炒在房中嚷,蒯阿滿聽得,連忙進房相勸。此時柏養虛若依前叫幾聲親娘,那婆子未有不依前得意,極力在女兒跟前周旋秀才相公的肉者,可笑柏養虛一從入贅,便改換口氣,背地裡叫丈母的小名,叫丈人為作頭,以此為取樂。其如暴老夫婦聞之,好生怏怏然。當面若原叫親娘,雖背地裡叫幾百聲阿滿、作頭,而親娘之得意,猶在也。無奈其絶響不叫。那日見其進房,睬也不睬,一溜煙跑到母舅家去。
母舅問其何忽歸家,柏養虛道:「可笑小人家兒女,靠托在父母身伴,自恃有幾個臭錢,把我寒儒欺負。又怪外甥開口說母舅家好,他便罵口吃南朝飯,一心只對北番人,把母舅做蠻子看待,大肆閙炒。老婆子又進房幫助,所以只得忍氣回來。」那母舅聽了一面之辭,怫然大怒,道:「這等沒理,你少年進學,怕沒個好人家招你為婿,稀罕他捏斧頭的!且安心住在我家,不要睬他就是。」背了母舅,暗裡又去告訴如蘭。如蘭道:「通是我累及你受氣,論起我的父親,當初原是開京店的,只因與你母舅合夥虧了店本,將我身子作抵在此。承你母舅一向撫養,並不把使女相看,比着捏斧頭的女兒,只恐我的骨氣還重幾分。不知你心上如何?我的念頭,斷不改嫁,寧可你負我,我怎忍負你?」說得柏養虛念頭重熱,竟把暴家一段姻緣,如同冰冷。
是晚,暴家即着人來接,母舅竟回他道:「城中去了。」來人歸覆虎娘。虎娘心裡曉得城中有女妓事情,信以為真,啼哭了一夜。蒯阿滿疼惜女兒,把女婿整整罵了一夜。當初叫秀才相公的肉,今日卻叫他小亡八烏龜矣。暴匠人心雖不悅,然恐女兒終身不了,只得在家解勸,又親到其母舅家去,登門相請。母舅出來接見,道:「舍甥雖孤貧無倚,卻喜青年游校,又在學生身伴,那怕沒有妻房?前日只因親翁苦苦招贅,不好見卻,所以就館尊府,是親翁有求于舍甥,非舍甥有賴于親翁也。何故成婚未及半月,令愛輒自恃富室之女,惡言欺負,致忿忿而歸。若論敝山,富室宅上只好算得一根椽子,學生雖是蠻貨,還可算得着鐵楞榔木,至于舍甥,系宮牆桃李,豈肯受人鏟削?那母舅說的話,句句噎□□□□□□□□句,因聽見外甥之言,又在□□□□□□□□□□頓口無顏,惟有請罪,道□□□□□□□□□□恕得,即放令甥回舍,以□□□□□□□□□□目亦人情之常,但令政□□□□□□□□□□□家自來,怎好不放舍甥回□□□□□□□□□□意令政,令愛休再相欺負,況□□□□□□□□□□般,雖贅在宅上,他的雙腳原非釘釘牢的。」這收場幾句話,更取笑得惡薄。暴匠人敢怒而不敢言,獃獃坐著,等候女婿同歸。母舅也連聲道:「請」,再不見外甥出來,只得抽身進去,那知裡面如蘭卻拼得破鑼破鼓,把與柏養虛修身之誓,直言無隱,扯住柏養虛衣袖,哭哭啼啼,在那裡與他討決裂。母舅向知而未信,今卻對面吐露,柏養虛低着頭,侷促無地,如蘭拼着命,毫不羞慚。母舅無可計較,即用好言安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有誓言,豈忍污其身,復背其約?我今作主,竟送與外甥與妾。自後往來其間,不怕暴家不允。」如蘭方纔放手,柏養虛向母舅道:「暴家怕他什麼,只怕母舅一言既出,未必駟馬難追。」母舅道:「慮我有反悔麼?凡人立世,休論事之大小,皆當以信義為先。若朝令夕改,此鄙夫之行,吾不為也。」柏養虛扯了如蘭,一齊下拜作謝。母舅慌忙扶起,便分付道:「今日且隨着丈人回家,以全夫婦之誼。如蘭我自照管,可以放心。」柏養虛不敢違命,勉強隨了丈人,雙雙回去。走到房中,虎娘接見,歡天喜地,沒半句閒話,他指望:
今宵重整舊干戈,翻恨歸來沒奈何。
一夜夢魂俱不穩,只因自悔淚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