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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墨震金新娶妻房空氏,巫晨新初次一見,便為之心醉魂銷。且道那空氏怎生模樣?只見:
顏同傅粉何郎,態似浣紗西子。輕盈無骨,疑從仙島飄來。還恐臨風又吹去。光艷生姿,猶如夭桃初放,卻愁采蝶漫驚殘。多嬌多麗,雖圖畫任是無情亦動情。
墨震金宴爾新婚,又娶着這樣美貌女子,人人羡他造化,料他也必十分歡喜。所謂露滴牡丹,開花恣蝴蝶采,暢奇哉,渾身通泰,政此時也。誰知墨震金卻把一天歡喜,翻化作一天愁悶。這是為何緣故?說那空氏貌則雖美,只有一件極要緊的東西,尚未完備。且道什麼一件要緊東西?曾有舊人詩為證,詩云:
此物不堪題,雙峰夾一溪。洞中泉滴滴,門外草淒淒。
有水魚難養,無林鳥自棲。些兒方寸地,多少世人迷。
若這件東西完備,恁他頭禿腿爛,眼瞎耳聾的婦人,少不得有人寫領謝貼子一般樣貼皮貼肉,摟之弄之,到得意濃時,一般樣叫肉叫心肝,別人做鬼臉,他奉為良家之寶,毫不覺其醜且陋也。曾記得一笑話云:
一少年新娶,其妻貌甚醜陋。初朝相見,其夫注目而視,妻謂夫曰:「你只管瞧我,多因嫌我貌醜麼?你卻不曉得醜婦是良家之寶,所見何不明也?」說罷,其夫更仔細瞧覷,大叫得意得意,妻問夫曰:「你得意什麼?」夫云:「我越看你越得意,你是良家之寶。」
這雖是笑語,卻原是確話。從來丈夫討妻子,苟有孔可鑽,未有不得意者,可奈空氏股間夾着一雄不雄,雌為雌的東西,兩峰開而中凸,如沒鷄巴的小公公,根露蒂而無囊,似會縮陽的海和尚。原來是牡丹亭內石道姑的嫡派兒孫。墨震金被媒人哄騙成其姻事,娶過門時,只思想今宵歡愛,須索要款款輕輕,誰知道破題兒第一夜,編做了雨打梨花深閉門。惱得墨震金把媒人咬牙切齒,立地要將空氏發還母家。又見其一貌如花,體態妖嬈,心裡卻又割捨不下。且更作一痴念道:「或者待我鑿山通道,深入不毛,徼天之幸,斬關而入,亦未可知。」因此留在身伴,做個乾夫妻者。一兩月,墨震金把長槍大戟,晝夜衝突,而丸泥久封,直比金湯之固。師勞力竭,並無寸進。墨震金乃浩嘆曰:「英雄無用武之地,為之奈何?」因問計于龍陽君,只得從□道用兵,由斜陽谷而入,急攻其後。空氏始而受創,大呼曰:「扼背受敵,顧請緩師。」繼而兩國交歡,墨震金亦大喜曰:「南風日競,爾既割鴻溝以事我,我敢不愛焉。」自此遂駐後於南,不復強國其北。空氏又善希膏沐,靚妝麗服,極其艷冶。所以墨震金悅之甚,寵之甚。非但不嫌其為石女,幾並忘其為石女矣。
連那巫晨新,自初見動情之後,眠思夢想,一個魂靈兒恰像被空氏勾引了去。每日清早,便踅到墨家坐下,向着空氏,眉來眼去,傳情送意。有時捉個空兒,踅到空氏身伴,挨挨擦擦,做出多般肉麻醜態,也不管墨震金在家不在家。總是獃獃坐在他內室中。見空低到廚下整菜,便相幫去燒火;見空氏在灶上烹茶,便相幫去汲水;見空氏在那裡梳妝打分,他便似熱石頭上螞蟻,踅到東,踅到西,不喚他調粉,偏獻勤兒去調粉,不喚他擎鏡,偏獻勤兒去擎鏡。空氏呼喚丫鬟,也偏要他獻勤兒答應。就是空氏到馬桶上去解手,他也去伸頭探頸,嗅着臭氣,通道是香的了。有時空氏睡尚未起,他便朝着床兒坐著,故意說出些瘋話來,惹引得丫鬟們通是嘻嘻哈哈,攪做一塊兒打諢。日日習以為常,不坐到黃昏人靜,他也不肯轉身。看他是這樣着魔,備極醜態,難道墨震金是木偶人,眼晴裡看不出,耳朵裡不聽見的?怎麼沒有一言半語,嗔怪着他,乃任其狂妄,毫不計較,豈是甘心做龜兒,一味裝聾作啞?只為空氏是沒竅的人,外頭好看,裡頭實隨他千哄百誘,便放他着手到底,原是門外漢,料無一綫生路,可容其探穴取珠者,所以冷眼觀醉人,再不去提防道破。在巫晨新意中,只認墨震金做人糊塗,肯把老婆撒漫,他與妻子邢氏本來失愛,如今一心迷戀着空氏,把邢氏愈加冷淡。
那邢氏耳中也有人走漏空氏消息,不免在家哭哭啼啼,巴不得向巫晨新索一紙休書,便去脫舊換新鮮,又抱琵琶過別船了。巫晨新見邢氏有改嫁念頭,乃乘其機會,陪着笑臉,向邢氏道:「我與你雖做夫妻,好緣未結,如同陌路。情義既乖,我又何苦賺你的青春年少?不若任你改嫁,另尋鴛侶。你意下如何?」邢氏道:「你若肯放綵鳳離籠,我便做鰲魚脫鈎。有何不可?」巫晨新道:「娘子,要去就去,但有一說。你是有夫婦女,我就寫紙休書,付你為照,只恐做媒的畢意要慮着我,不肯大膽來作伐,就是討親的,也不肯大膽來迎娶。何若明白對我說,你的心上要嫁何等樣人,待我與你去說個決裂,親口許其無礙,這樁事便可成了。」邢氏聽說,便介面道:「既承你開諭,我怎好再藏頭露尾。若嫁得像墨家叔叔一位人物,才稱我的心懷。」巫晨新道:「墨家兄弟新娶了空氏,郎才女貌,甚是相得,他怎肯捨得黃金抱綠磚?干討個跳槽吃醋。」邢氏嘆道:「我也曉得墨家嬸嬸果然生得十分美貌,不但墨叔叔一人着迷科意,比不得我敗柳殘花,沒人親愛的。既不能遂我心懷,我舍這殘生,尋個自盡便了。」巫晨新道:「你怎說出這般急話,且耐着心兒,待我弄出一個機緣,包得稱你心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