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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笑 - 7 /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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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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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詞意雖淺,感慨甚深。只為如今人,開口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動不動把劉關張做個成案,拜香頭,稱哥長,張家郎排行第一,李家子排行第二,出則同坐,坐則同席,且道你我既做弟兄,一概客套,全用不着,到那弟兄家去,竟直入內室,見了他父母,便叫伯伯姆姆,見了他妻女,便叫嫂嫂大姐。有等好心人,以此為相厚相親,就有一等沒好心人,藉此為由,窺人妻小,便起個不良之念。有等正經婦女,見了丈夫的朋友,面紅耳熱,滿臉害羞,巴不得三腳兩步,迴避了去。就有一等欠正經的婦女,一見便叫聲叔叔請坐,說也有,笑也有,嘻嘻哈哈,偏要向人前賣弄波俏,在如今世情,以此為伶俐活動,而實是招風攬火之媒也。所以在下常說朋友雖最投契,內外之嫌斷該有別。寧可膠柱鼓瑟,閨閣之中,不容相見。說我是老古板,不通世俗的蠢漢,這個名兒當得起。若縱容婦女與男子們慇勤酬酢,瓜田李下,毫無避忌,分明是開門揖盜,被人說是活鳥兒。這個牌坊,卻不好領受得起。況婦人家水性,貞潔的少,沒見識的多,被男子們甜言美語,挑動春心,或是挨肩擦背,勾引上鈎,縱然與自己丈夫極是恩愛,便要分一半念頭與他們親熱,巴不能背着丈夫眼睛,圖個共枕同衾,只認是隔鑊頭飯兒好吃了。這雖說婦人心腸易變,然病根原是丈夫治家不正,未曾把客至請坐,各有內外八個字,細味一番,只抹做千年舊話,不合明宜,居今之世,惟有不分你我,大家混帳,才是四方囫圇,帶匾的妙人妙法,到處可以挨得腳進,合得局去。那曉得古人有言云: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朋友未必個個忠誠,妻孥未必個個貞良,若一許其內外相通,開這條路,容人走熟了,憑着你做丈夫的十分伶俐,一日十二個時辰,簽上十二張封條,恐怕也封不定那送情的眉眼,最癢的東西。如今先且說個朋友調戲的故事,演做笑話的開章,非惟笑人之凡戲無益,而且笑人之閨門不肅,以致遂成話柄。

那人叫做趙華,與一個朋友叫做欽泊,兩人原系髫齒之交,同裡同學出去會文,必定雙雙而去;出去考試,也必定雙雙而去。就往外赴席頑耍,亦必相約雙雙而去。你到我家,有飯就同着妻子一桌吃飯,我到你家,有酒便同着妻子一桌吃酒。總之相好到極處,只多得一個頭兒,古人所謂刎頸之交是也。趙華年長一歲,欽家娘子只以「伯伯」相稱。欽泊到趙家去,他的娘子相待,賽如親叔一般。約有二十年往來,情意愈加綢繆,內外略無顧忌。

但欽泊做人最流亮,又最尖刻,講出的話,舌頭上討得些子便宜,也是快活的。偶然一日,用了幾杯酒,乘着酒興,步到趙家,去尋趙華,同往郊外踏青。不想趙華家裡清貧,應門並無三尺,所居一個小小園亭。亭外竹池圍繞,甚覺幽雅。娘子在家,親操井臼,不必說起。即洗淨衣服,通是身任其勞。那日正坐在池邊青石上,低着頭兒,手執衣槌,把幾件舊衣服在那裡搗淨。卻不揣着欽泊忽地到面前,叫一聲:「大嫂,哥哥在家麼?」趙華娘子若論見了丈夫不相知的朋友,自然站起身來對答,或是急忙迴避了。只因托在丈夫相知,朝朝暮暮相見,所以依然坐著搗衣,口裡但回言道:「午間便出去的,叔叔尋他做甚?」欽泊聽得回言不在家,也不答話,便帶笑而去。尋到一相知僧寺中,趙華正同幾位朋友在那裡試新茶。趙華見欽泊走至,即開言道:「老弟來得湊巧,正是茶熟香清,有客到門,可喜。」便傾一甌,遞與他。欽泊接在手中,一頭飲,一頭向着趙華,只管嘻嘻的笑。趙華道:「老弟,你笑則甚?想必心上有什麼得意的事麼?」欽泊道:「沒有別樣得意,但適間到你家,得意阿哥的嫂嫂尼眼冰冷的。」眾人都哄然笑起來,道:「老欽又來嚼寡蛆了。」惟有趙華聽這一句,真正:

事不關心,關心者亂。


  
一言入耳,滿身冷汗。

半晌嘿嘿無語,把試新茶的閒情逸興,都撇在東洋大海去。乃急急與眾交作別,一口氣跑到家中。娘子方在那裡,把淨過衣服收拾灑浪。趙華向前急問道:「娘子,娘子,我且問你,老欽方纔曾來麼?」娘子道:「方纔到家來尋你,我回他不在家,火速就去了。」趙華口裡沉吟道:「既是就去的,他怎麼說出這句話咦?蹊蹺,好蹊蹺。」娘子見他自言自語,便扯着趙華問道:「他說什麼來?你是這般光景。」趙華嘆口氣道:「他在眾耳眾目之地,說得意你屁眼冰冷的,這句話事有可疑,教我何面目做人?」娘子頓然變臉大罵道:「短命的,慣要這樣嚼舌根,他方纔見我坐在池邊青石上搗衣,便帶笑而去。我也不在話下。誰知他心上便生出這一句惡談來調戲你,致你生無數疑惑。這是你第一個好朋友,總成你妻子這樣光輝,還該去謝他才是,怎生悶悶不樂?」說得趙華又嘿然無語,心裡卻隱恨欽泊之無狀,也要想一報復之策。自此處處留心,依然與之相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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