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傳來的是隱約的隆隆聲,經歷過戰爭的醫生聽了不禁打了個冷戰,於是就聚精會神地聽下去。
「遠射程火炮。」醫生聽到這種均勻平穩地滾過的低悶的隆隆響聲,下了判斷。
「原來是這樣。靠近前線了。」醫生心裡這麼盤算着,搖了搖頭,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過了兩節車廂,列車就中斷了。機車帶著前邊的幾節不知開到什麼地方去了。
「難怪昨天他們顯得什麼都不怕的樣子,」醫生在想,「大概已經感覺出一到地方就要立刻上戰場。」
他打算繞過車尾,再越過線路找一條到車站去的路。
在車廂拐角後面,一個持搶的哨兵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站在眼前。
「到哪兒去?通行證!」
「這兒是什麼站?」
「什麼站也不是。你是什麼人?」
「我是從莫斯科來的,一個醫生。帶著家眷,坐的是這趟車。這是我的證件。」
「你那證件騙不了人。黑糊糊的我才不看哪,別傷了我眼睛。這麼大的霧,你沒看見。一里地以外就能看出來,你沒有證件,也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醫生。
你們那幫醫生正在那邊使喚着十二時的傢伙哪。真應該正經地敲你一頓,不過還沒到時候。趁着還有條命,快回去。」.
「大概是把我當成另外的什麼人了。」醫生認定是這樣。和哨兵吵一架毫無意義。不錯,最好是離開這裡,還來得及。
醫生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身後的炮聲停止了,那個方向是東邊。霧中升起了太陽,不時從浮動的昏漾霧氣的間隙露出頭,彷彿在浴室的水氣當中偶爾閃過光着身子的人影。
醫生順着列車的一節節車廂走着,到了盡頭還繼續向前。他的兩腳一步步越來越深地踩在疏鬆的沙地上。
噗噗的聲音均勻地越來越近,地勢隨之平緩下降。又走了幾步以後,醫生在一個由於霧氣而顯得輪廓很大的不清晰的物體面前停了下來。再走前一步,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才在昏暗中看出迎面是拖到岸上來的幾條船的船尾。他是站在一條大河的岸邊,水面的漣調緩慢無力地拍打着漁船的船舷和岸邊棧橋的木板。
「誰讓你在這兒閒逛的?」岸上另一個哨兵發問。
「這是什麼河?」經過方纔那場遭遇,醫生本來不想再打聽什麼,可是禁不住又脫口而出。
哨兵並不回答,卻把哨子放到嘴裡,不過還沒來得及吹響。他本想吹哨叫來的先前那個哨兵,原來一直尾隨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後面,現在就徑直走到同伴身邊。兩個人同時開了口:
「這回沒什麼可說的。是個送上門來的傢伙。『這兒是什麼站,那兒是什麼河?』真能打馬虎眼。你說,是索性讓他下去洗個澡,還是回車上去?」
「我想還是送他回車上去。看看首長怎麼說。身份證!」後一個哨兵大聲呵斥,一把抓起醫生交過去的證件捏成一團。
「看住他,老鄉。」不清楚他是向誰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就和頭一個哨兵一起朝線路另一側的車站走去。
為了弄清是怎麼回事,一個躺在沙地上的像是打漁的人咳了幾聲,起身走了過來:
「你算有運氣,他們等的就是你。我的好人,說不定你有救了。也不用責怪他們。這是任務。
如今是人民的天下,往後日子也許會好起來。現在可還不能這麼說。看得出,他們認錯了人。他們一直在等着捉一個什麼人。
這回一想,準是你。心裡大概還盤算着,就是他,工人政權的敵人,這下可抓到了。其實是錯了。你呀,一定要提出見負責人。
別讓這些人擺佈你,在他們來說,算不了一回事。要是讓你跟他們走,可別答應。你就說,一定要見負責人。」
從這個漁民口中,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知道了他面前這條河就是有名的雷尼瓦河,可以通航;離河不遠的車站叫拉茲維利耶,是尤里亞金市郊的一個靠水吃水的小工業區。他還瞭解到,坐落在上游兩三俄裡處的尤里亞金,一直抗拒着白黨的進攻,現在好像已經挺住了。漁民還對他說,拉茲維利耶的局勢也一度發生過混亂,目前似乎控制住了,周圍這一帶這麼安靜,因為已經沒有平民百姓了,外面設了一圈嚴格的警戒綫。最後他還打聽到,線路上停着的一列列火車上設了不少軍事單位,其中有一列就是區軍事委員斯特列利尼科夫的,他們拿了醫生的證件就是送到這列車上。
過了一會兒,從那邊來了另一個哨兵。和前兩位不同的是,他拖着步槍,槍托蹭到地面,有時候又斜抱在身前,像是扶着一個跌跌撞撞、爛醉如泥的夥伴似的。這個哨兵把醫生帶到軍事委員的車上。
和警衛說明了准許放行之後,哨兵領着醫生登上一條裡面蒙了一層皮革的過道。過道連結着兩節有客廳的瞬望車。兩個人剛一進去,車廂裡原來有人說笑和走動的聲音立刻停止了。
穿過狹窄的過道,哨兵把醫生領進中間一節很寬敞的車廂裡。這兒很安靜,一切都井然有序。幾個衣着整潔的人正在這節乾淨、舒適的車廂裡工作。這位短時期內就在全州贏得榮譽並以威嚴出名的非黨軍事專家,他的指揮兼起居的地方居然是這個樣子,和醫生原來的想象完全不同。
不過,他主要的活動地點肯定不在這兒,大概是在接近火線的前方司令部,此地只是他的私人辦公室,是個流動宿營地。
因此,這裡才這麼安靜,很像海濱熱水浴室的一條供休息用的走廊,地麵舖了軟木和小塊地毯,服務人員穿上軟底便鞋,走路悄無聲息。
車廂中部原先是餐室,現在鋪了地毯,有幾張桌子,成了一個收發檔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