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從旁邊推你,又扳你肩膀,喊着叫你:『快起來,有人跑了!』你可真行,大炮也轟不醒……對不起,這以後再說吧。現在是……啊,真不得了!……爸爸,尤拉,你們快看,多壯觀哪!」
在他們躺着探頭張望的窗口外面,展現出一片無垠的氾濫的水面。不知是什麼地方的河流漫過了堤岸,一側的水已經淹到了路基跟前。因為是從很高的舖位上往下看,造成距離縮短的錯覺,平穩行駛的列車就像是直接滑行在水面上。
它那平滑的表面只有極少的幾處染了~層鐵青色,其餘的部分任憑溫暖的清晨的陽光追逐着一片片鏡面似的油亮的光斑,真像是一位廚娘用浸了油的羽毛在熱餡餅上塗來塗去。
在這酷似無邊際的水域,一條條拱形的白雲的雲腳,也和那些草地、坑窪、灌木叢一起沉沒在水中。
中間的一處,可以看到有一窄條土地,上面的樹木似乎是懸在天地之間的雙重影像。
「鴨子!是家鴨!」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朝那個方向望去,便喊了一聲。
「在哪兒?」
「小島旁邊。別往那邊看。往有,再往有。唉,見鬼,飛走了,嚇跑啦。」
「啊,不錯,看見了。我有些話要和您談談,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另找個時間吧。咱們車上那幾個服勞役的和那兩位太太真是好樣的,都跑掉了。
我看不會出什麼事,只要別給什麼人添麻煩就沒關係。跑就跑啦,這和水總要流動一個樣。」
北方的白夜已經過去了。什麼東西都看得很清楚,不過一切又都像是缺乏自信似的,一座小山、一片樹林和一處懸崖,彷彿是人造出來的。
樹林剛剛染上了一層嫩綠,林中幾叢稠李已經開花。這片林子長在峭壁下面一塊向遠處傾斜的不大的平地上。
不遠就是瀑布。但不是從每個方向都能看到,只有從峭壁邊上順着小樹林的方向看過去才行。瓦夏已經疲乏得走不到那裡去,既感到害怕,又覺得驚奇。
周圍沒有任何東西能和這瀑布相匹敵。這獨一無二的景觀使它令人望而生畏,彷彿它具有生命和意識似的,變成了一條神話中的龍蛇,掠取貢品並讓這一帶蕩然無存。
跌落到半空的瀑布,被突出的懸岩利齒不斷地劈成兩股。上邊的水柱看起來几乎是停住的,下面的兩股一刻也不停地微微向左右兩側擺動,整個瀑布總像是剛剛要滑倒,緊接着又挺起身來,剛要滑倒,立刻又挺起身來。
瓦夏把羊皮襖墊在身下,在林子裡的一片空地上躺了下來。曙色變得更加明亮起來的時候,從山上飛下來一隻大鳥,展開沉重的翅膀在樹林上空平穩地滑行了一圈,然後落到離瓦夏躺下的地點不遠的一棵冷杉樹冠上。他抬頭看了看這只佛法僧鳥的藍色脖頸和青灰色的胸脯,迷迷惑惑地小聲說:「野鴿子。」烏拉爾地區就是這個叫法。
隨後他站了起來,撿起羊皮襖披在身上,穿過空地走到同伴跟前,說道:
「咱們走吧,嬸子。瞧把我凍的,上下牙都合不攏了。唉,您還看什麼,嚇壞了吧?我跟您說的是正經話,該走啦。要適應環境,朝着有村莊的方向走。
到了村子裡,自己人不會讓我們受委屈,會護着咱們的。要總是像現在這樣,兩天沒吃沒喝,咱們也得餓死。恐怕是沃羅紐克叔叔惹了什麼亂子,人家才追趕他。和您在一起我可倒了霉,嬸于,幾天幾夜您一句話也不說!您這是愁得不會說話了,我的老天爺。
您瞧,還有什麼可傷心的?就說卡佳大嬸,卡佳·奧格雷茲科娃,您從車上推她並沒有惡意,她是側着身子倒下去的,我看見了。後來她從草地上站起來,好好的,站起來就跑了。普羅霍爾叔叔,普羅霍爾·哈里托諾維奇,也是這樣。他們會趕上咱們的,大家又能在一起啦,您還想什麼?主要的是別讓自己發愁,只要木這樣,您的舌頭就又靈了。」
佳古諾娃把一隻手伸給瓦夏,從地上站起來,輕聲說:
「走吧,好孩子。」
車廂發出咋味的響聲,在很高的路基上向山裡爬行。路基下邊是新生的混雜林,樹冠還沒有鐵路高。再下去就是一片草地,不久前被水淹沒過。混了泥沙的青草地上東躺西臥地排滿了做枕木用的圓木。
大概是哪個采林區伐下來準備用木筏送走,讓大水衝到了這裡。
路基下邊的新生林几乎還像冬天那樣光禿禿的。只是在那些彷彿一滴滴蜂蠟似的嫩芽上,雜亂地生出了一種像污垢又像贅疣似的額外的東西。然而也正是這些額外的、雜亂的污物才是生命,靠了它們才會用枝頭濃密的綠葉裝點林中開始生發的樹木。
一處處的白禪艱難地挺起軀幹,伸展開的對稱的鋸齒形葉片像箭羽似的指向四面八方。它們的氣味是可以用眼睛看出來的。那一層發亮的就是散髮出氣味的木醇,是熬製清漆的原料。
鐵路很快就要靠近那大概是木料原來被衝散的地點。在一個孤形的樹林地段,地面上見到了一層木料的腐質粉屑和碎木片,當中還有一堆堆三丈來長的圓木。司機就在這片伐過的林地剎了車。列車顫動一下,就稍有點傾斜地停在彎道的中心。
機車拉響了幾聲很短的嘶啞的汽笛,接着又有人喊了些什麼。其實,不用聽這個信號,乘客們也都知道,司機停車是為了儲備燃料。
各節取暖貨車都拉開了車門。下到路基上的人,數量不亞於一個小城鎮的居民,但是前面車廂裡那些應徵的軍人除外,他們不參加這類全體動員的臨時勞動。
那一堆堆的木柴有些不好往煤水車上裝,一部分太長的圓木還需要鋸開。